“我们不能指责那些在虚拟世界里寻找安慰的人。”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赞同的观点,它的基础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自由。
时至今日,灵魂波已经被成功捕捉,应用到日常的方方面面。人工智能成为新的智慧生命体,以此为纪元,宣告虚拟时代到来。
可是一部分人认为,将意识与虚拟结合违反自然法则,是对生命伟大的亵渎。
这些人宣称虚拟世界有朝一日定然毁灭现实,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毁灭虚拟世界网络。
他们暗中串联,成立了一个结构严密的组织,以高超的技术躲开星网监视课的多次搜剿,顽强寄生在无限网络世界,让星网的大佬们无可奈何。
该组织成员自称为“旧约”。
不久前,监视课全员参加了对旧约的围捕,数百技术大佬加上人类联邦最顶尖的人工智能“伊甸”,奋战了十日,终于把旧约某一成员困在了数据洪流的一角。
据分析,该成员八成是旧约首领之一的“黑教皇”。
能抓到黑教皇,升职加薪不是梦!
兴奋过头的同时,就见走投无路的黑教皇竟然将意识分裂与数据洪流融为一体,这样做有极大的风险性,主意识很可能迷失。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榆阳立刻封死了局部网络。可对于人类而言,这部分虚拟世界仍然庞大的不可估量,仅仅是构造出的世界就有已知宇宙的1/120,想要找出黑教皇,如同大海捞针。
黑教皇的陷落激怒了旧约,他们对网络节点展开了无差别攻击,短短数日,数个星球对外联络的信号终断,旧约爆发出的能量让监视课骇然。
如此重大的失职事件自然引起了联邦高层的重视,命令:必须找到黑教皇,以他为筹码与旧约谈判。
当然此事不能公布出去,否则联邦将颜面无存。
行政人员焦头烂额,又不敢斥责技术大佬们,只好拼命加班,可数月来毫无所获。
榆阳心急如焚,从来没感觉到他们的技术水平如此之菜,官方竟然输给了野生组织。
人类意识与覆盖宇宙的网络比起来不值一提,意识和被网络同化那是早晚的事,要在黑教皇死亡前找到他的意识,这是目前第一要务。
被逼的没办法,榆阳想到了沈呰。
年岁不详、出身不详、经历不详,大部分时间都在联邦重型监狱度过,有“绝对不能让他碰到任何电子产品”的特殊待遇。
罪名如下:于九年前在某一偏远星球,操纵了人类对虫族的一次中等规模战役。伪装成联邦参谋总部向驻扎在人类与虫族防线的数个军团下达了进攻指令,把数名中将以上的军团长玩弄于股掌,结果竟然还打赢了。
联邦高层炸开了锅,立刻下令封口。
按理说干下这事的人被弹射到宇宙多少次都不为过。
可,干出这种事的,能是一般人吗?
所以本该死几千次的元凶被扔进监狱,判了无期。
而沈呰也不是人类抓捕归案的,他是自首的,原因不明。
此事自然被隐瞒地密不透风。
如果不是旧约,榆阳还真想不起这人来。
榆阳心情复杂地打了报告。
“诋毁者……?他已经九年没有接触网络了。”高层敲了敲桌面,对此计划的风险颇有微词。
科技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沈呰恐怕早就与时代脱轨了。
榆阳无奈道:“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该试一试。”
沈呰所在的蜂巢监狱,又叫死星监狱。整个死星,就是一座监狱。
监狱建成数百年来没有一个犯人活着离开。
典狱长更是活着的传说。
星球核心的牢房里,榆阳见到了被判处一万年徒刑的沈呰。
这个特殊的牢房用死星特有的高密度材料打造,宽敞极了,除了床之外空无一物,让犯人尽享极致孤独。
牢房外还有门铃。
竟然还有管家。
管家穿的像个几百个世纪以前的老古董,“稍等,我去通报沈先生。”
啧。
这牢坐得也是没谁了。
榆阳发现他得到的情报并不准确,批准他来探视加谈判的那位大佬似乎也不很清楚沈呰的现状。
等了片刻,一人缓缓走进来,身量极高,穿一身晃来晃去的黑衣。
看人时,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种低等生物的不屑。
应该说‘此人多年前已将自己开除人籍’。
“你好,沈先生,我是星网监视课的负责人榆阳,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知道了。”
“知道,”沈呰毫无兴趣地席地坐在透明墙的另一面,把玩着十面骰,微垂着头说,“这些年来不少像你一样的人来找我,你知道他们给了我什么回报吗?”
榆阳心想他猜的果然没错,还有其他人来找过沈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报。
权利的滋味真是该死的甜美。
榆阳诚恳地问:“什么回报?”
“减刑。”沈呰冷笑一声,“一万年刑期减到了8400年。”
进入星际时代数千年后人类的寿命被延长至千年左右,足足提高了十倍。
榆阳飞快地算了下账,十年时间减刑1590年。
“这不是很好吗?再有五十年你就能出……”
沈呰投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谁都知道,账不是这么算的。
榆阳心知对方是在坐地起价,他说出了自己的价码,“三百年刑期。”
沈呰瞳孔动了下,面上却无动于衷。
“而且沈先生与世隔绝这么久想必不知道技术革新了多少代,我们也是有风险的。”榆阳说。
“一千年。”沈呰狮子大开口。
榆阳面色一变,“这不可能。”
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三百年预付,抓到人付剩下的。”沈呰徐徐开口。
只是换了个说法而已,榆阳仍心动了,毕竟,超前消费谁不乐意?
“我要和上面商量。”
沈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分钟后,榆阳神情复杂地回来了,想到上司说不减剩下的,沈呰还能找到谁做主的无耻言论,道:“我们同意了。”
沈呰露出个还算和气的笑脸,“那好。”
接下来是转移的工作,从蜂巢监狱带走重刑犯需要的手续之多饶是榆阳也忙得焦头烂额。
二日后,沈呰坐上了去联邦中央星的飞船。
落脚点是星网总部,为了防止沈呰耍什么花样,榆阳申请了一个小队的特殊士兵看管,更有技术部门的大佬全程监视。
一路上,沈呰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想要从现实世界抓到黑教皇已是不可能,沈呰检查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监视课上下均露出了‘这垃圾部门迟早要完’的表情。
看完了黑教皇和监视课交手的记录,沈呰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技术虽然一般,逃跑技术却是一流。”
“但比你们还是强一些的。”
他手铐还没摘,却像来视察似的,完全屏蔽怒视道:“我需要进入虚拟世界,你们在我身上留下标记,随时追踪。”
这是投名状。
榆阳也不怕他跑了,反正身体在这,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将风险明说了,“意识被同化的风险很高,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救不了你。”
可现在最重要的是黑教皇,沈呰的死活哪有人在意。
沈呰根本不在意,他注视着每秒闪过无数莹绿色光点的屏幕,点了下位置,“先去这里。”
该地点立刻被标注。
“这是‘《硅基革命》’,黑教皇最有可能在的虚拟世界。”
《硅基革命》是一款几百年还没完结剧情的游戏,地图宏大以宇宙为背景,能够无限探索。
榆阳:“好,你想什么时候进入?”
沈呰舔了下嘴唇,“立刻。”
生命舱是现成的,选定了地点后他脱掉衣服躺了进去,将大脑于晶管连接,榆阳给他开放了一级权限,仅次于管控星网的人工智能。
舱门闭合的瞬间,榆阳看见沈呰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上他的预感并没有错,沈呰接下这份危机重重的工作不是为了减刑,只是一大龄网瘾青年迫不及待想嗨而已。
至于黑教皇什么的,碰到了就抓,碰不到就算了。
____
沈呰刚被公司裁员,他带着没日没夜加班攒下来的5001.1万元提着精致的20寸白犀牛皮钛金暗扣行李箱站在‘曙光号’无轨列车站台口。
“老沈!”逆流的人群中沈呰看到了圆胖脸的发小,冲他兴高采烈地伸手招呼着。
发小用厚重的吨位顶住了这波汹涌的人潮,长途跋涉来到沈呰身边。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站在故乡的站台上,等着唯一会接他的人来,可喜的是他等到了,可悲的是他高中时竟然短暂喜欢过窦囍。
窦二喜挤到沈呰身边,一把抢过拉杆箱,“快走,等会司机该不耐烦了,我老婆做好了饭再不快点可就吃不上热乎的了。嘶,你装了什么这么重?”
贵重物品全都卖给了二手店铺,衣服家具摆件灯具全卖了,舍不得卖的只有一箱子书和笔记。
窦囍知道他的小毛病,加上这箱子又沉得可以,沈呰都没往地上搁,一定是宝贝的紧,睡觉都在在怀里抱着,他感觉自己缺乏锻炼的手臂不住地震颤。
两人朝出站口去,窦囍四下张望说:“我刚刚在人流里看见了一个人特别像你,真以为那是你,要不是隔着铁轨我就信了。”
人有相似,沈呰毫不意外,他瞅着窦囍后脑勺的发旋,悲哀地发现他竟然英年早秃了。
哪怕多年不见窦囍对他的态度也不见生疏,比他好多了。
“害,高中毕业都十二年了吧,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我就不行了,我闺女看我高中赛道上的视频死活不承认是我,人吧,一放弃运动肌肉就变成了肥肉,你瞧我胖的。”窦囍捏了捏肚子上的飞油感叹地说到。
两人坐着出租车,停在一栋半新不旧的居民楼下,没有门禁卡,司机把车开到了楼下,听着窦囍和司机砍几块钱的零头。
沈呰忍住了替他付钱的冲动,等窦囍成功的把12块9毛8的车费砍掉了九毛八分带着沈呰上了八楼——没有电梯。
楼道的声控灯好一层坏一层,整个楼道里都响着窦二喜的跺脚声,咣咣咣——好烦。
他有些后悔联系窦囍了。或许是回到故乡的热血上头才让他作出此等出格的事来。
窦囍热情地把他领进一间三室一厅送顶楼的房子,“全款,无贷!”说到这窦囍自豪地笑了。
窦囍的老婆短发圆脸,很高,看着很干练,和围裙铲子一点也不搭。
她让沈呰有种很眼熟的感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女人还没摘下围裙,凌晨两点钟,她竟然还是全妆,“同班同学,你怎么把我忘了?”
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怎么能忘了陈若仪,她总是坐在篮球场边给窦二喜加油打气。
“陈若仪?”
“可算想起来了。”女人热情笑着招呼她坐下,“把老沈的行礼放屋里,再去洗手。”
窦囍把他的行礼提到楼上,陈若仪热情地招呼他吃饭,可是沈呰一点胃口也没有。
沈呰头越来越痛,他机械地吃着饭,窦囍和陈若仪的笑脸渐渐模糊,耳边响起惊叫,他看到自己鼻孔流出黑色的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沈呰醒来发现他在医院里,上下左右都是白色,只有床边的花瓶里放着一支白玉兰,窦囍坐在床边削苹果,“吓死我了……医生说你思虑过重长期失眠身体严重亚健康,唉,大城市压力太大了。”
窦囍以为他被裁员是混得不好,不敢多问。
他费力地坐起,凝视着白玉兰,眼里有恐惧闪过,“哪来的?”
“你说这花?一直都在,上个病人留下来的把。”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另一床的病人被推出去做手术去,生死不知。
很快,护士来收拾床铺,人没了。
说什么没见过隔壁的邻居,知道他死了也生不起悲伤。
大约半个小时才有个疲倦的查房医生进来,“先拍个胸片,做个脑部CT,都是必须的程序。”
他按照程序拍了胸片和脑部CT,医生像是木偶剧演员似的说道:“沈先生,你还有家人吗?”
“没有,我病的很严重吗?”
“你的胸口和脑部都有阴影,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你的情况很危险,血管瘤随时都有可能破裂,肝癌要做病理化验才能知道是恶行还是良性……”
沈呰不可置信道:“我上个月才做过检查!怎么会恶化地这么快!”
等待的结果很难熬,他的两个肿瘤都是恶性,肝上的到了晚期,医生说他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注意休息不要大喜大悲。
“我还有多少时间?”
“半年,最多。”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动手术的话也有一定的几率,虽然不高但也总比等死强,我这有十万的存款你先拿去。你住我家我照顾你。”
“我想出院。”沈呰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窦囍不同意,“你别任性!”
最后他还是出院了,租了个二层的房子,他病了爬不了八楼。
房租很贵,是窦囍掏的钱,沈呰给他转账,他拒收。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沈呰在花园里捡到了一只奶牛花猫,起名叫牛轧糖,小猫很瘦弱,治疗的费用高昂,前前后后花了他一万多块。
窦囍不理解,“你不留着钱做手术救什么猫!”
腿上盖着毯子坐在摇椅上的沈呰垂着眼睫,“我活不长了,但我希望它能活得久一些,成为最长寿的小猫咪才好,最长寿的猫能活三十多年?”
他还是不把遗产直接留给窦囍了,遗嘱的名字改成牛轧糖,窦囍要照顾牛轧糖30年才能拿到全部的钱。
沈呰第二次请来了遗嘱公证律师和相关见证人。
“恕我直言,沈先生,你想把遗嘱继承人改成……这只猫?”
如果猫咪老死,则提前能拿到钱,如果是意外,一毛钱都拿不到。
律师痛苦地说:“国外倒是有案例,国内还没听说过。”
办完这个公证他一定能上教科书。
沈呰神色倦怠,“牛轧糖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我希望能作为证据同遗嘱一起保存。”
“好的,请您在指定时间到公证处公证。”律师表示给钱就行。
三个月后,沈呰存活。
牛轧糖也活着,整日在房子里花园里跑跑跳跳,也许是受到了人类的伤害,它不敢离开院子的范围。
一有路人经过就会飞快地躲起来。
去复查,医生也说不清原因,只说他的癌症暂时没有扩大的迹象,希望能密切观察。
沈呰拒绝了。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以为是幻觉的童年记忆,他四五岁的时候住在乡下,外婆的小屋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他经常在河水里捞没有刺的小鱼回家让外婆炸着吃。
鱼肉很香,只有一条脊椎骨,骨头也被炸得酥脆,可是某天晚上他忽然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不是胃酸和消化物而是颗粒状墨绿色的鱼卵,黏糊糊地黏在一起,他被吓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一切都好好的,他跟外婆说,外婆讲那是一场梦。
他也以为是鱼吃多了做的一场噩梦,但他从那以后不再吃鱼。
晚上,牛轧糖用尾巴钓了一条鱼,它快活的把鱼送给救了它的好心人,可是好心人死死盯着时不时抽搐一下的锦鲤,没有动作。
“喵~”这是肚皮鼓鼓的鱼,有美味的鱼籽,好吃极了,快吃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传来,沈呰趴在马桶上呕吐,牛轧糖就蹲在马桶的红色按钮上盯着他。亮铜色的眼睛散发着机械与金属的光茫。
沈呰漱完口,他记得曾经查阅过的资料,癌症病人会伴有呕吐症状,他不确定这次呕吐是由癌细胞引起的,还是因为鱼。
他倒是更希望因为鱼。
牛轧糖不懂他对鱼的恐惧,第二天仍然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扔在了枕头上,鱼血落入口中。沈呰在强烈的鱼腥味中睁开眼睛,被呕吐物呛住了。
差点死于窒息的沈呰面对一无所知的小猫咪,去买了一个他从前不会买的猫笼子,并把花园里的锦鲤池填平了,为此,他给房东支付了十万块。
牛轧糖不适应被关起来的生活,夜以继日地喵喵叫个不停。沈呰不得已把笼子放到了后院,关闭了门窗。牛轧糖很快出现了抑郁情绪,不再进食,活活饿死了。
牛轧糖的死亡带走了沈呰部分生命力,他虽然没死,却和死了差不多。
例行复诊的一天,大夫惊喜地对他说:“虽然很奇怪,但毫无疑问地您的癌细胞停止了病变,或许您的身体产生了抗体,这对治疗癌症有特殊的作用,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研究,只是基础的医学研究。”
虽然是商量,但医生却不容拒绝地限制了他的自由,很快,他被转移到医院地下,这里有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的地下实验室。
“这里是90年前的研究所,因为某些缘故被废弃,医院就是建立在它的遗址上。”
说什么听出了潜台词,意思是这里进行过非法的科学实验,医生却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他,意味着他不可能出去了。
“你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给你办理住院手续的人是窦囍,窦囍只是个普通人,加上你的遗嘱我们已经放在了显眼的地方,他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绝症,唯一的精神依靠小猫被情绪失控的自己失手杀死,留下遗嘱消失不见,意味着什么无需多想。
“多谢你,连扫尾工作都替我们做好了。”医生和蔼地笑着。
沈呰极为愤怒,他砸了不少东西,像穷途末路之兽,很快他被强壮得像熊的护士捆上束缚带绑在了床上,还顺带插上了导尿管。
被注射了镇定剂后沈呰不再吵闹,护士推着小车离开,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这不对劲,他想,太离谱了,事情发展的太离谱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