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那天过后,徐父还是会让徐清枝去找宋潇玩。

也许是被宋父教训过的缘故,宋潇对徐清枝的态度好了一些,有时还会主动给徐清枝讲解奥数题。

但徐清枝一直忘不了他那句“小杀人犯”。

他害怕宋潇,当宋潇靠近他给他讲题时,他会死死捏住笔,脑袋恍惚,根本听不清宋潇说了什么。

而见他迟迟不写答案,宋潇就会骂他一句“真笨”,然后没趣地走开。

徐清枝于是便能松一口气。

这种折磨人的生活,在宋潇出国旅游后才有所好转。

徐清枝可以不用再去宋家,更令他开心的是,外公外婆也来了江市。

他又过上了有人疼爱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八月下旬,外公外婆就要回去了。

送他们上车的时候,徐清枝没忍住眼泪,抽噎着抓住他们的手,问他们可不可以留下来。

外公蹲下来抱住他,安慰道:“我们留在这里,不合适。”

徐清枝那时并不明白,他哽咽着,问:“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有哪里不合适呢?”

外公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只转移话题道:“快开学了,外婆还要回去上课呢。我得照顾她,清枝也不忍心没人陪着外婆、给外婆做饭洗衣服吧?”

徐清枝一下子便犹豫了。

外婆擦着他脸上的泪水,哄道:“清枝乖,放假了我们又来看你。国庆假期就在一个月后,到时候我们又能见面了。”

徐清枝这才点点头。

他们上了车后,徐清枝还一直强调:“外公外婆,你们不要忘了,一定要来看我哦。”

外婆点点头,朝他挥挥手,说外面太晒了,让他快回屋里去。

徐清枝不肯,站在太阳底下目送着车子离开,直到看不见车尾,才失落地转过身。

之后,他就数着日期等待国庆的到来。

然而在国庆前夕,徐父突然告诉他,已经给他订了国庆去邻省的机票。

林函音要去邻省看展,可以顺便带他和宋潇在那边玩一玩。

徐清枝本想拒绝,可当提到外公外婆国庆要来时,他看到徐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他明白,那份不满是针对外公外婆的。

徐清枝突然闭上了嘴,答应了去邻省。

他可以不被徐父喜欢,但外公外婆不能被徐父讨厌。

也是在那一瞬间,徐清枝似乎懂得了,为什么外公会说,他们留在这里不合适。

寒假时,徐清枝也没能见到外公外婆。

他被徐父带着去宋家过年,过完年又跟着去国外宋家的庄园度假。

宋家亲戚很多,徐清枝在同龄孩子那里听到,他爸爸靠巴结宋伯伯才有了如今这么大规模的公司。

因此那些孩子们都不太喜欢徐清枝。

徐清枝明白,便也不凑上去碍他们的眼,平时就自己看书,或是去花园的角落里玩。

再次见到外公外婆,是在他九岁的生日后。

保姆阿姨知道他的生日日期,在四月一日那天给他做了个蛋糕。

徐清枝吃完晚饭,看到保姆阿姨端出那个点缀了许多水果的蛋糕,颇有些意外。

他向保姆阿姨说了谢谢,正想切蛋糕分给她和司机叔叔时,保姆阿姨却拦住他,说:“我听杨助理说,林女士中午就下班了,估计是要回来给你过生日的,这个蛋糕等她回来再切吧?”

徐清枝手一顿。

他不敢奢望不爱他的父母会给他过生日,可保姆阿姨这么说,他内心里还是冒出了一点期待。

于是他乖乖坐在餐桌边写作业,时不时望一眼客厅的大门。

下午六点过,林函音回来了。

她那天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眼眶红肿,好像哭过。

刚走进门,她就看到了桌上的蛋糕,以及边上的徐清枝。

她身形一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保姆阿姨笑着走上前,说:“林女士您回来了,今天是小清枝的生日,他等着和您一起吃蛋糕呢。”

徐清枝也放下笔,眼含期待地看向林函音。

可林函音只是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屋子里气氛安静得诡异。

徐清枝眼中的期待渐渐消失,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

就在保姆阿姨心生疑惑时,林函音轻声问她:“谁让你自作主张给他过生日的?”

保姆阿姨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

林函音径直走向餐桌,看着那个蛋糕,红肿的眼眶再度蓄起泪水。

徐清枝看到,她的神情是那么难过、那么愤怒。

“徐清枝,你知道吗,在你出生的那天,有人因为你死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痛苦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死掉。

“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所以你不能过这个生日。”

她说完,抬手便把那个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

那一刻,徐清枝浑身发冷,看着面前的林函音,明明她语气那么平淡,他却觉得好像又看见了那天一口一个“小杀人犯”的宋潇。

晚上,徐清枝蜷缩在被子里哭湿了半边枕头。

他明白,有人因为他死去了,所以宋潇、妈妈才会那么讨厌他。

可他又不明白,既然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要生下他呢,又为什么要接他回来。

他宁愿自己没有父母,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多好啊。

那一晚,徐清枝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场梦,世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浑浑噩噩,分不清楚真假。

第二天,给他做了生日蛋糕的保姆阿姨被辞退了。

徐清枝站在保姆房门口看着她收拾行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保姆阿姨什么也没说,走之前轻轻地抱了抱他。

两天后的晚上,徐清枝看见外公外婆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江市。

外公一脸怒气,外婆忧心忡忡。

他们或许是从哪里知道了四月一日那天发生的事,刚到别墅,就在书房里和林函音吵了起来。

因为着急,他们谁都没注意到书房的门并未合拢,而是露出了条缝隙。

徐清枝就站在门外,透过那条门缝看见了书房内的三人。

他上来的时候,三人已经吵了有一会儿了,书房里也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看见外婆拉着林函音的胳膊,哭着道:“音音,清枝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对他说那种话呢,他该有多伤心啊。”

林函音同样泪流满面,不敢看向二老,“可是……那天我去了墓地,回来看到清枝在那里坐着,好像就看到了清云。”

“你们都走出了伤痛,在向前走。可是我做不到,看见清枝的每一秒,都在提醒我不能忘了清云。”

外公脸上的怒气退去,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语气是那么的疲惫:“我们也没有忘了清云,可是清云的死和清枝没有关系。”

“用毫不知情的事来惩罚他,这对清枝不公平。林函音,害死清云的是那个司机,是你和徐文晖,绝对不是清枝。”

林函音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可是清枝的生日就是清云的祭日,老天爷跟我开了那么大的玩笑,我要怎么才能在那一天,以平常心去对待他?”

她的话音落下后,是长久的寂静。

很久,徐清枝听见外公疲惫地说:

“如果你真的做不到平常心,那清枝以后还是跟着我们一起生活吧。”

林函音沉默着,似乎是同意了。

那一刻,徐清枝仿佛听到了自己激动的心跳声。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家”里,他的家在外公外婆那儿。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跑回了房间里,悄悄收好了自己的行李,等待着外公外婆来带他回家。

然而没多久,徐父回来了。

徐清枝不知道徐父跟外公外婆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他们离开时,没有提到要带他走。

可能是看见了他希冀的眼神,外婆抱了抱他,说明年会来给他过生日。

徐清枝忍着泪,点头说“好”。

他们没有说带他走,肯定是有什么难处。

那他就装不知道吧,不让他们为难。

次年三月,还没到徐清枝十岁的生日,外公就病倒了。

查出来是肝癌晚期。

徐清枝那时并不知晓这个病有多严重,可看着外公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也预感到疼爱他的外公可能要离开他了。

那时外公住进了江市最大的医院,徐清枝每天放学就往医院跑,蹲在病床边写作业,守着外公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去睡觉。

他的生日就在这期间悄然过去。

有一天,外公的精神似乎好了些,躺在病床上对他招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抱歉啊清枝,今年没能给你过生日。”

徐清枝连忙摇头,说:“没关系的,外公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的生日不重要。”

外公勉强笑了笑,拿过他的作业本,问他有没有不会的题。

徐清枝说没有,老师上课很有趣,讲的知识点很容易懂。

外公于是又摸了摸他的头,不说话了,静静看着他。

等他写完作业,外公才再度开口:“你今晚早点回家吧,小孩子要睡够八个小时,以后才能长得高。”

徐清枝捏着文具盒,说:“我想等你睡着后再走。”

外公失笑,道:“你这孩子,你在这里守着我又有什么用呢?今天睡个好觉,明天上课才有精神。”

“回去吧,你好好学习,健康生活,外公才能放心啊。”

徐清枝说不动他,只好听话。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

第二天,徐清枝还在上第三节课时,司机来到学校接走了他。

赶到医院里,徐清枝在外公的病房门外,看到病房里有好多人。

其中,外婆静默地坐在病床边,林函音趴在徐父的怀里哭。

医生说,外公去世了。

距离查出来肝癌晚期,也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那是徐清枝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世,他哭了很久,恍惚间突然理解了林函音,明白了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痛苦。

之后,暑假刚刚来临,外婆确诊了胶质母细胞瘤四级。

外婆很配合医生治疗,还答应了做开颅手术。

手术前夜,徐清枝在病房里陪着外婆。

外婆跟他说了很多话,给他讲了他还是个奶娃娃时候的事。

徐清枝一边听一边笑,等她讲完了,他就问她:“外婆,你为什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呢?”

“因为你刚出生的时候像个小老鼠,小老鼠不就是吱吱吱地叫吗?”

徐清枝听后震惊地瞪大眼,从陪护床上坐了起来,“啊?居然是这个原因!”

外婆笑了起来,摸着他的头,说:“跟你开玩笑的,小老鼠多小啊,就算是刚出生的婴儿都比它大多了。而且你那时候可好看了,是外婆见过最好看的小宝宝。”

她顿了顿,眼神温柔,语气带着期盼:“为什么叫你清枝?因为外婆希望你能像春天里新长出来的枝丫,鲜活,有生命力,然后越长越大,触摸风,触摸天空。”

徐清枝很满意,这才又重新躺了下去,道:“那就好,小枝丫会好好长大的。”

“哈哈哈,好,小清枝要好好长大。”

那时,徐清枝认为第二天的手术一定会成功,手术成功,外婆的病就会好了。

可是第二天中午,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再次打开,医生走出来,说的却是他们尽力了。

在那一瞬间,徐清枝大脑空白,手脚虚浮,茫然地跟着父母走进手术室,看到了一张盖着白布的手术床。

那白布底下,是他的外婆。

他的外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疼爱他的亲人,也离他而去了。

不觉间,他满脸是泪,好几次呼吸困难。

他侧头看向手术室的大门,那扇大门似乎在不停长高、变得巨大,然后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手术室带来的不一定是治愈的消息,也有可能是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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