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徐清枝没有得到答案。

外公只是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牵起他的手，一起拘谨地坐在了那辆豪车的后座。

不一会儿，打完电话的爸爸回来了，他坐在驾驶座上，车子刚启动就又接了一个电话。

回家的路不远，短短五分钟，徐清枝听到爸爸用蓝牙耳机和人一直说着生意上的事，看到妈妈闭着眼靠着副驾驶座，扭过头，发现一向开朗和蔼的外公异常的沉默。

他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慌。

晚上，外婆早早下了班，一家人出去吃饭。

徐清枝已经忘了那顿饭吃的是什么，只记得吃完饭后回到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客厅里的谈话。

“当初是你们不想看见他，现在你们又说要把他带走？林函音，我和你妈妈是这样教你的吗？”

“八年前把孩子扔给你们，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但现在既然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就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上学。”

“爸，我们已经给孩子找了很好的学校，比这里的适合他。我公司越做越大，未来还要上市，他长大了肯定是要帮我的，在这里他学不到什么。”

其他的一些话，徐清枝就没听清楚了。

不过他听明白了，他的爸爸妈妈是来带他走的。

可是他们八年都没有见过一次面，今天他们见到他时又是那么的冷淡。

徐清枝能感觉到，他们不喜欢他。

他不想跟他们走，不想离开外公外婆。

他转头看着坐在书桌前、心事重重的外婆，猛地扑进对方怀里，紧紧抱着她。

“外婆，我不想走。”

外婆也紧紧抱着他，没说别的话，只是柔声叫着他的名字：“乖乖清枝，乖乖清枝……”

那一声声呢喃里带着担忧，还有不舍。

徐清枝听着，便明白自己真的不能留下来了。

他将头埋在外婆怀里，偷偷哭了出来。

徐清枝曾听同桌念叨过，做大人很好，可以自己做决定，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那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并不是年龄大就能决定的。

他年纪小，不能做主自己的去留。

而外公外婆是比他父母还要大的大人，却也不能改变他们的想法。

他们都一样的无力。

后来哭着哭着，徐清枝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他躺在白天放学时坐过的那辆豪车后座，车子正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

他猛地坐起身，趴在车窗边上，却再也看不到熟悉的小区的影子。

徐父、林函音二人仍然冷淡，对于为什么已经在路上了，他们没有解释一句。

而徐清枝也不敢问，他还与他的父母不熟，不敢跟他们说话。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徐清枝默默哭着缩在后座角落里，惴惴不安地看向前方。

夜晚的道路上，只有车前灯照到的地方能看清。

可在徐清枝看来，除了那点亮光，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车子仿佛载着他驶向了团团黑暗中。

＊

那一年，徐父的公司签了不少大单，林函音自己的工作室生意也不错，夫妻俩便搬进了小别墅。

车子到达小别墅的车库时已是凌晨，天将亮未亮。

徐父开了一夜的车，早已疲惫不堪，与林函音下了车就要回卧室休息。

他们只在临走前，对徐清枝扔下一句：“我和你妈妈去睡觉了，你的房间在二楼右转走廊尽头。”

徐清枝应了一声“好”，目送着两人回卧室，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的房间。

那个房间很大，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书柜、书桌，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家具了。

徐清枝站在有些空荡的房间里，六月的天，他竟然觉得有点冷。

那之后，徐清枝就正式和他的父母一起生活了。

徐父很快为他办理了转学手续，还聘请了保姆和司机来负责照顾他的生活、出行。

然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因为徐父和林函音很忙，不常在家，徐清枝总是在睡下后才隐约听到他们回来的车声。

有时徐清枝还会想，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忘了把他接回了家。

他是在爱和陪伴里长大的，突然切换到这样的环境里，他很不适应。

他有些沮丧，有一天偷偷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

外公说不出安慰他的话，只让他好好学习，他们有空就会来看他。

外婆说爸爸妈妈事业太忙，清枝你要多理解一点，平时多黏着他们。你毕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过段时间感情就会好了。

徐清枝乖乖听话。

他会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鼓起勇气和他们打招呼，扬起笑脸叫一声“爸爸妈妈早上好”。

不过通常只有徐父会点头回应他，而林函音从始至终不会抬头看他一眼。

为了做到外婆叮嘱的话，徐清枝做了很多讨好徐父和林函音的蠢事。

但毫无作用，他们的关系还是那样，完全不像一家三口。

＊

七月中，徐清枝放了暑假，他第一次见到了宋潇。

宋潇比他大六岁，小时候跟徐清云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徐清枝并不知道这点。

他被徐父送到宋家，跟着宋潇打球、写作业。

那年有一个机器人玩具很火，同学们几乎人手一个，宋潇的房间里也摆着一个。

徐清枝多看了几眼，临走时，宋潇拿过那个机器人，说既然他喜欢，那就送给他。

徐清枝拒绝了，宋潇却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宋潇说：“这是送给弟弟的见面礼，弟弟不收，就是不喜欢和我玩。”

徐清枝无奈，只好收下。

回家的路上，徐清枝抱着那个机器人玩具，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他六月转学过来，那时已经快要期末，没多少时间和同学们相处，同学们对他也不太友好，一直叫他“插班生”。

宋潇哥哥虽然比他大了好几岁，却是他来到江市后，第一个结交到的“朋友”。

他很感谢宋潇送他这个机器人，宝贝似的抱回家摆在书桌上，然后想着该回宋潇什么样的礼。

当晚，徐父来到他房间，想问问他和宋潇相处得怎么样。

可是看到那个机器人时，徐父沉下了脸，勃然大怒。

他指着机器人，斥问：“这个机器人怎么在你这儿？！”

徐清枝被他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怔愣在原地。

他没有第一时间解释，徐父便自动理解为，是他偷走了那个机器人。

“徐清枝，这个机器人是宋潇很喜欢的玩具，你偷拿别人的东西，人家会觉得你没家教！”

徐清枝瑟缩着肩，终于想到了要解释：“我……我没偷拿，是哥哥送给我的……”

他话音刚落，徐父便高高扬起了手，下一秒，一个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徐清枝一个踉跄。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泪水也控制不住滑了出来。

“你撒谎！不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能拿，难道你外公外婆没教过你吗？”

徐清枝张了张口，想说自己没有撒谎，外公外婆有好好教他。

但他不敢说话，他害怕自己又惹怒徐父。

最后徐父带着那个机器人走了，徐清枝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落在房间门口，看到林函音站在那儿。

“妈妈……”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喊出声了，只记得林函音就那么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什么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然后转身离开。

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徐父带着徐清枝去宋家还了那个机器人，让他给宋潇道了歉。

徐清枝垂着头，麻木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看着地砖上的花纹，心里其实还期待着宋潇能够出言解释，说清楚那个机器人就是他送给他的。

可宋潇接过那个机器人后，只说：“没关系。”

徐清枝身子一晃，站在原地，只觉得从头冷到了脚。

等到徐父离开了，他才抬起头，茫然地问宋潇：“为什么？”

为什么不帮他解释？为什么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道歉”？

明明，那个机器人是他送给他的啊。

宋潇随手将机器人扔到一边，扬起一抹少年气十足的笑，眼神却充满戏谑：“我有义务帮你解释吗？是你爸爸误会了你，你自己又不解释，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清枝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在宋潇面前哭出来。

他看到了宋潇扔下机器人的动作，恍然明白对方也许根本不喜欢那个玩具。

如果真的很喜欢，怎么会就这样随手一扔。可是徐父说宋潇很喜欢啊……

徐清枝如坠冰窟，他看着宋潇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只觉得对方好似恶魔。

恶魔又张口，充满恶意地问他：“喂，你说，如果一个人因为你死了，那你是不是杀人犯啊？”

“小杀人犯，我可不想跟你一起玩。”

恶魔的话好像一把把刀，铺天盖地地朝他劈了过来。

徐清枝躲不开，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大吼道：“我不是杀人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们才见过一面，为什么要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

那天回去后，徐清枝发了一场高烧。

这场高烧持续了几天，他意识不清，只知道是保姆阿姨一直在照顾他。

病好后，宋伯伯带着宋潇来给他道歉。

因为宋潇说话过分了，还用不喜欢的机器人玩具捉弄他。

宋伯伯将话说得很清楚，徐清枝听到后，悄悄去看边上的徐父。

现在，爸爸总该知道，真的不是他偷拿了机器人吧？

他是被宋潇冤枉的。

徐清枝心跳加快，希望徐父知道误会了他后，能够给他道歉。

可徐父没看他一眼，而是笑着对宋伯伯说：“没事的，十来岁的孩子正是叛逆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替徐清枝原谅了宋潇，也没有向徐清枝道歉。

徐清枝看着徐父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很刺眼，很难过。

他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他的父母一点都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