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良夜

暖风,明月,花香,相爱之人并肩而坐,南郡的从前回来了。

少年和爱人泪痕未干,却不敢浪费一刻相逢的时光,分别数月,他们领会到人生无常,欢喜转瞬,孤苦漫长。

陆苍林听过亦真简述今夜如何来到点心铺的前因后果,不免感叹缘分足够奇妙,这或许就是上苍垂怜有情人而赏赐的巧合。他不认同陆云乾疾言厉色的管束,在他的心里,相爱自由,天经地义,尤其看见妹妹失而复得的欢颜,苍林更为笃信,他竭力想出一个周全主意,将亦真和灵儿送到荣记酒家的雅间去,自己一个人则坐在外面散座,叫一壶冰过的黄酒独酌。

“灵儿,我爱你。”从前在竹林中不敢表明的心意这一夜说得如此顺利,只因失而复得的人最为珍惜当下。

灵儿闻言,杏眸泛红,未曾言语又落泪。

她的眼泪总会让少年心慌意乱,额头再度冒起涔涔汗水,他不知如何安顿梨花带雨,急着拆开桃花糕,“吃点心。”

京都的桃花糕更为香甜,苍林给他们叫了一壶酒,亦真却不敢贪杯。他心里不能忘记暖阁里留下的承诺,灵儿也不禁问了一句,“你说的万花楼距离这里有多远?”

亦真轻抿了一口冰凉的陈酒,缓释一路奔走的疲惫,“走了很多冤枉路,耗了我快一个时辰。”他叹了一口气,心疼这难得的光阴。

灵儿心惊,想想就觉得后怕,“京都不比南郡,地方太大,你若真是迷路了多危险啊!”

少年摇头,“走过一回我就记下路线了,等我返回去,一定会节省时间。”

“你还要回去?”灵儿意外。

少年星目坦诚,念起暖阁里眼眸低垂的柳迎梅,心生同情,“万花楼的人若是知道我跑了,就会责打暖阁的姑娘柳迎梅,我不能连累她。”

灵儿闻言和亦真一样难过,她没有想到京都竟然有一处这样残酷的地方,还有一群这样可怜的姑娘。念及此处,她更觉两人的处境艰难,眼眸里掠过一层泪光。

“灵儿,不论如何,我们总会有法相见。”少年到底饮下一杯陈酒,酣畅淋漓。他说,这一夜给予他莫大的鼓励,他觉得自己与爱人相伴的心愿多了不少希望。

灵儿从来不敢相信他们还会有希望,可看见灿若星辰的双眸,她想起南郡的过往,少年总有一往无前的坚持,她选择相信。

二更更鼓响,他们在荣记门前分别,苍林告诉亦真,从今往后就在荣记碰面。少年激动难耐,这条相逢的路上终于有人愿意帮助他,拱手对着苍林表达谢意。

灵儿见哥哥如此恳切,咽下满心不安,冲着苍林道谢。陆苍林信心满怀,“灵儿,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只想有情人终成眷属。”

亦真一路奔走得迅猛,赶在三更爬上了暖阁的二层,敲敲窗户,柳迎梅将他拉进房内。

客房里没点烛灯,漆黑一片,柳迎梅看不清亦真疲倦的脸颊,只闻见少年满身汗水的味道。

“你一直没歇息?”亦真小声问了一句,摸黑坐在圆桌前,努力找茶杯想喝水

柳迎梅不敢点灯,小心帮他倒茶,压低声音说道,“外面还是有等着伺候的人,我不敢睡着,需得弄些罗床的声响出来以免他们怀疑。”

亦真急着灌了一口水,喝得太急不免呛到,赶忙捂住咳嗽的嘴巴。柳迎梅想要掏出手帕给公子擦擦,黑暗中却触到少年坚实的胸膛,迎梅急忙抽回手帕,小声致歉。

消停过后,亦真压低声音,“你去睡吧。我就坐在这儿。”

“公子去歇息,奴家坐这儿。”柳迎梅回道。

亦真还要推辞,柳迎梅直说,“这一夜奔走辛苦,现已三更,公子赶快歇息一番。”

亦真属实疲惫,不再推辞,倒在床上睡着了。柳迎梅一个人坐在桌前。

五更天明,亦真立马睁眼。他的习惯和从前一样,若是揣着心事,就不会睡得太沉,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看见柳迎梅站起身来,“公子醒了。”

亦真揉着太阳穴,“我该走了,多谢姑娘。”

柳迎梅将腰牌递上前,“公子落下的吧。”

睡眼惺忪的少年此刻惊醒,责备自己大意,万一腰牌落在路上该如何是好。他急忙接过,同柳迎梅道谢。

迎梅抬手为他整理发髻和衣领,亦真急忙垂眸。而姑娘的体香扑面而来,涨得少年脸色鲜红,一时无措。

“姑娘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迎梅见他局促,便后撤一步,小心作礼。

亦真随意整整衣襟,却一直低着头,手掌不停摩挲腰牌,不知所言。而后他扭头看了几眼窗外的天光,只说一句,“告辞了。”撩袍抬腿,迈步就往门前走。

迎梅见朱门要开,右手赶忙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往左手扎去,亦真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迎梅的右腕,腰牌又掉在地上,咕咚一声响。

“你要干嘛?”亦真惊慌,炯炯星目流露着不解。迎梅的动作过于迅猛,他以为姑娘要割腕,“我并未轻慢于你,这是为何啊?”

亦真心急,掌心用力,将少女纤细的腕子握得生疼,她忍不住面露难色,柳叶弯眉微微蹙起,“公子误会了。奴家初夜,若是未见落红,婆子丫鬟定会知道昨夜公子未与我同房。”少女回望罗床,亦真随之相望,这才注意到铺在床上的雪白绢布。

少年想起曾经在南郡闹过林掌柜纳妾的洞房,当时他非要藏在窗外,孟然拉都拉不走,荒唐而惊喜,意外而欢笑,好似了解人间一桩秘密,激动难耐,少年第一次知道何为洞房花烛夜,一声无意的大笑吓坏了正在贪欢的林掌柜和小妾。那层窗户纸捅破过后,林掌柜逢人便说孟家公子不知礼数,却也不敢讲出个详细来。从那时起,少年以为红烛皆为良辰而设,锦衾皆为洞房而落,可如今身在暖阁中,望着暗红的残烛,对着零落的绢布,他毫无欢喜之心,只剩无奈和苦涩。

迎梅觉得手腕痛得很,轻轻摇晃胳膊,亦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太大,赶忙松开手,见她雪白的腕子通红,更觉抱歉,他将簪子从姑娘手里抽出,“姑娘原谅我想得不周。此事应由我来解决。”话音刚落,亦真将簪子握住,撩起衣袖,刮破皮肉,滴滴血落。他急忙将胳膊悬在白布之上,用力挤压伤口,血流如注,将白布染得血红。

柳迎梅望着少年浓眉紧蹙地忍痛,心中五味杂陈,她掏出绢帕,走到罗床前,抚着少年的手臂,“奴家多谢公子慷慨相助……”

她没有抬眼再望澄澈的星目,低头用绢帕给少年包扎伤口,嘴里还在念叨,“多谢……”

“应该是我谢谢姑娘帮我一个大忙。”少年扯下衣袖,检查一下是否沾到血迹。

暖阁房门敲响,丫鬟小声问道,“孟公子,李大人在楼下等您。”

少年走到门前,柳迎梅捡起地上的腰牌交到他手里,抬眸再见星目明亮,却立马收回目光,垂眸相送。

“姑娘辛苦了,告辞。”

迎梅点头施礼,不曾言声。

“我们还会再见吗?”门未敞开,迎梅声音有些颤抖。

少年双手停在门前,未曾回首。

沉默片刻,迎梅哽咽,“奴家唐突,公子见谅。”随后她立刻将朱门敞开,只见丫鬟们准备好热手帕和洗脸水,“伺候公子洗漱,楼下早点已经备好。”

潘婆的笑声依旧刺耳,打破清晨的安宁,“哎呦,孟公子,您昨夜良宵可还尽兴?”

亦真拿起手帕擦洗脸颊,摆手拒绝丫鬟的帮助,也不回答潘婆的话。而后他抬眼张望楼下,“李大人呢?”

英俊的脸颊看得潘婆啧啧称赞,“孟公子真正是玉树临风俏公子啊,要不要等会儿去楼下留下几句诗词,那可真正是万花楼里一段佳话了。”想来赋诗作词,摘花寻欢,风流倜傥集于一身的名声不正是这些达官富贵的儿郎们争相期盼的潇洒嘛。

“我不会写诗。”亦真回复得斩钉截铁,噎得潘婆满脸尴尬,笑容却来不及收回。

“迎梅,昨夜伺候得怎么样啊?”潘婆转头去跟柳迎梅问话。

“回潘妈妈,一切都好。”迎梅不敢看潘婆,低头作礼。

“好迎梅啊,妈妈可是拿你当掌上明珠。你记得把凉药吃了,初夜之后,伺候其他公子自然也就没那些紧张了。”

亦真闻言,忽然想起迎梅在门前问他的话,他好似明白了什么,立马转身,“迎梅,我们还会再见!”

此话说完,潘妈妈笑得更凶,正好上楼来的李彦也听见了,他以为这就是圆满成功,“没问题啊,潘婆,迎梅的牌子以后可就归我们公子了啊。”随后将随身的银两塞到潘婆手里,潘婆看见银子眼睛都睁不开了,声嘶力竭,“哎呦,两位可是我们的亲爷哦……”随后吩咐众人,“你们听见了吗?”

丫鬟婆子还有倒水的茶壶一起应道,“听见了。”

柳迎梅望着少年澄澈的双目,眼眶泛红,轻轻点头,以表谢意。

这一路上,李彦在问亦真良宵如何喜乐,亦真应付两句,不曾正面答对。李彦当他是心中羞赧,不再多问,而后又透露一个让他振奋的消息:陛下就要新纳贵妃,皇宫设宴三天,这些时日宫中上下都有得忙了,他可以借机接三皇子出来。

“多谢大人。”亦真露出俊朗笑容。

“你喜欢迎梅姑娘。”李彦说得笃定。

“是啊,我必须得出来见她。”马车路过荣记酒楼,亦真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李彦觉得自己办事顺利,痛快答应,“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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