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叶子发黄掉落，枫叶却逐渐变红起来了。

六月初九，伤兵营再一次涌入大量士兵。

哭喊，鲜血，尸体，再一次，冬凝见到这副景象。

而无忧的终点也向他步步逼近。

这终点他早已猜到，也对它的逼近波澜不惊。

但还有一个人——冬凝始终让他担心，冬凝该怎么办？

如今是考虑这件事的时机了，冬凝为他而来，若他未死，他便托人带走冬凝，以冬凝心性必会折返，徒做无用之功罢了。

但现下是个好时机，不久之后，冬凝会得知他的死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没有了，这时再托人将她带走，说不定，她就能一举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相信冬凝也能独自照看好自己，但他又怎么能不担心，不为她谋虑呢？

无忧希望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在他死后，照看冬凝。

无忧这辈子身份很多，遇见的人也不少。

可得他信任又仍存活于世的……

思虑良久，他给一位故旧写了信。

……

风在悲鸣的晚上。

结束了对伤兵的治疗，冬凝睡在自己的帐篷内，为避免暴露身份，她的帐篷在军营一个偏僻的角落，鲜有人经过。

她在睡梦中喃喃自语:“止血！药，药呢？把他抬到这里。”

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帐蓬周围响起。

冬凝太累了。她应当不被那阵脚步声吵醒的;但她也太紧张了，无忧随时可能死亡的想法紧紧地蒙住了她的心。

所以她醒来了，拿着匕首，将帘子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

赵诚？赵诚！

她认得那张脸，无忧的心腹下属。

如今正浑身是血，右臂为箭所伤，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那无忧呢？

冬凝不再细想，因着事务繁忙，她原来也是和衣而睡，一下便清醒起身，拦在了赵诚面前，发问:“李俊李将军人在何处？”

赵诚知道冬溪是李俊的外甥，因此这无礼的询问并不令他感到恼怒，而是悲凉:“将军他为了掩护我们离开已经……”

他哽咽起来，无法再说下去。他原本是想找个偏僻的路线回到军营的，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人，还恰巧同将军关系密切，他感到世事真是无常。

“你们去了敌军大营？”冬凝做出猜想。

“是。”赵诚下意识回道。

没有理会赵诚的言外之意，冬凝向敌军大营的方向出发了。

半个时辰后。

敌军大营附近树林里搜查的景象进入她的视野中。

她必须比他们先找到无忧，她想。

可怎么做呢？

无忧事先并未告知冬凝他的计划，现下她要到哪里去寻找他的踪迹？

别着急，别着急，想想无忧现在会是什么状态？

负伤、躲避追兵、找寻安全之地……

负伤，对，负伤。

负伤之后会流血，那么他血中的灵气就会外溢，冬凝可以感知这股灵气。

她双手结印，努力捕捉着附近的信息。

找到了！

东南方向。

与此同时，在山洞内的无忧。

他身上被砍中多处，心脏处还中了一箭，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渗血，已是奄奄一息。

应该就是这样了，他想。

他闭上眼，静等着终点的到来。

“无忧！”

这声音将他震醒，会这样叫他，又出现在这里的，只有——冬凝。

她怎么来了？

她应该赶快离开！

“走，走！”

“不，不。我有缘道师父给我的勾玉。说能保我一命，那么也能救你。”冬凝双手结印，将勾玉注入无忧体内。

明显地，无忧的呼吸重新变得有力起来。

冬凝松了一口气，她将无忧扶起来。

无忧却一边拒绝，一边拼命摇头“会被发现。”

他原本也是侥幸逃出包圆圈，身受重伤，根本没跑多远。而蔡**队不可小觑，

无忧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果然，在他们刚走到门口时，一队士兵出现了。

13个人，她打不过，冬凝扫视一圈得出结论。

“丢下我。”无忧虚弱地说。

“我拖住他们，你走。”冬凝放开无忧，双手结印。一颗洁白的珍珠从她的口袋中飞出，一道白光闪过，除了无忧，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无忧大致看出门道，但以他现在状况，却解决不了。

但他不可能抛下冬凝而去。

正当他在原地焦急万分时，鸿意出现了。

“无忧！凝儿？”

那位故旧并未赶到，展鸿意却来了。无忧唯愿冬凝能毫无风险地活下去，

所以才在明知两人情意的情况下，仍未写信于展鸿意。

但今日之景象，看来是命运使然，他将带走冬凝了。

无忧轻叹一口气，而后对展鸿意说:“我教你两式灵术，一招用在我身上，一招

用在凝儿身上，这样，凝儿就能得救了。”

展鸿意虽不明所以，但看见无忧难得的认真表情还是立马照做了。

无忧费力地演示着。

当展鸿意结印，对着无忧使用第一次灵术时。勾玉从无忧身体内飞出。

无忧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怎么会？”展鸿意慌了神，手急忙去擦无忧的血，但无济于事，更多的血从他身体各处溢出了。

“继续！继续！”无忧用尽全气大喊着。

展鸿意害怕又疑惑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

“我是你师父，听我的。”无忧也有些哀恸了，语气柔和下来，命令仍不可置疑。

“是，师父。”

展鸿意开始对冬凝施展灵术，灵术生效之后，冬凝倒下，展鸿意只好先放开无忧，急忙去扶。

于是现在展鸿意两旁都躺着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了，一个濒死，一个昏迷。

“无忧，怎么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怎么样能救你？”展鸿意此刻心神俱乱，用了他最熟悉的称呼。

无忧尽力扯出一个笑来，又去找展鸿意的右手，紧紧握住，“鸿意，我的命数已不可逆转了，不必为我悲伤，在故土为国而死是我的荣幸。但凝儿，你也看见了，她该远离这悲凉是非，远离像我们这样的人。醒来之后，她会连自己也忘了，别与她相认。给她在溧阳找个身份吧。这时局的胜者是梁，今日之梁恰如当年之孟。而你，展鸿意，你的责任，你重担，你早已是悲凉时局了。但我知道你会赢的，先于任何人，我看见你的胜利。我看见天子倚重，百姓爱戴;我看见四海升平，乱世终定。鸿意，等你也看见这些的时候，就给无忧去一封信吧。”

无忧没了气息，展鸿意的右手被松开。

“不，不！”展鸿意俯下身子更用力拥紧无忧，却只触到一片虚空。

——无忧的躯体幻化成了一片树叶，正凌空飞起向洞口。

展鸿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抱起冬凝，跟随那片叶的指引来到了未丘城外附近密林内的一处木屋。

而那片叶子，也静静地落在一块如鲤鱼般的玉佩上，如雾气般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