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预想中一样，佑真的SRNKA果然已被盗走，下午那一瞥像魔咒一般从明哲脑海掠过。

太大的东西带不走，明哲查阅了一些相关的上下游厂商的联系方式暗记在心。这些东西叶瑾彤必然都有，但她对佑真向来防备，除了自己，她不放心把佑真的安全交托在任何一人手里。

处理好后续天已黑了，明哲预备带佑真离开明日方舟，佑真趴在102层的落地玻璃前朝明哲使眼色，“你看——下面好多人。”

明哲站在窗边一瞧，明日方舟的门口熙熙攘攘拢聚了不下数百人，人们肩上扛着标语牌，拉着长长的横幅，在带头人的指挥下于楼下静坐。外围尽是媒体的专用车，摄像早已就位，记者三三两两站着交头接耳。

看样子现下是出不去了，明哲转进物料房，片刻端来两杯热饮，将一杯递与佑真。佑真接过杯子，望着深蓝中泛着碎闪，宛如璀璨星空似的液体，低头嗅了嗅，“这什么……有种花香——不对，麦茶——也不是……”佑真面上露出难色。

“阿斯忒瑞亚的星空，别名‘量子血液’。”明哲说，“里面有些修复受损细胞的纳米机器人，修复骨骼的生物钢，清除自由基的抗氧化剂以及促进神经系统再生的神经元连接剂和平稳情绪的情感酶什么的……”明哲低头抿了一口，“没什么味道。”

佑真学着明哲饮下一大口，是热的，却仍然有种清凉的口感，似薄荷而不刺激，佑真无法形容。抱着杯子，专注地看着培养皿中蜷缩在营养液里的小人儿，气声道：“她睡着了？”

明哲弯下腰，目光聚焦在那似有变缓，一收一放的心脏上；佑真看看明哲又看看小人儿，复再看看明哲，“你觉不觉得她长得像你？”

明哲笑起来，她不觉得，但是佑真这么认为也不奇怪，“NHP的客户资料很严密，没有授权，是不能使用的。就算是核心内部，盗用的难度也相当大。早年我拿自己做实验，所以有些参数应该是采用了我个人的数据……”

佑真点点头，视线又再向楼下望去。门口的领头人开始接受采访，背后的人群逐渐开始骚动。摇曳的标语牌像一道道白色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似决意要将这栋大楼掀翻。这本应是备受祝福蜜月的第一天，在此情此景下，甜蜜的氛围被一扫而空，两人仿佛站在了全世界的对立面，成了罪大恶极的罪人。明哲放下杯子，默然将双手插进裤口袋，这是一种紧张和防御的下意识肢体语言反应。佑真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人，“他们在说什么？”

明哲掏出裤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其中一家媒体的直播，递给佑真。

画面中一个身形高大、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狂斥政府包庇明日方舟，批判以牟利为目的的研究，纵容其戕害民众等种种恶行，斥责明日方舟的研究人员是死亡制造者，科学者的耻辱。他们宣誓要打倒资本，推翻不公，对抗死亡制造者，毁灭所有将人类带向灭绝的生物危/险/品。

镜头转向一旁参与亚比该抗议**而死孩子的父母，二人声泪俱下，控诉着政府不作为，他夫妻二人遭到报复打击，工作也丢了，有家不能回，但他们不怕，他们要和恶势力斗争到底。

“毁灭生物危/险/品，还我生存权利！毁灭生物危/险/品！还我生存权利！”的口号军歌似的响起来。

一声声的“生物危/险/品”像扎在佑真脖颈后的标牌，剥夺了她所有存在的权力与价值——作为一个“小白鼠”来到这个世界，明明也不是她自愿的。明哲夺过手机，关闭了视频。

“所以……生存是特权还是平权？什么叫‘不公’？”

佑真灼灼的目光里并没有不甘，只有失落与迷茫。明哲却一时语塞。是的，“生存权利”是特权还是平权？每一方都欲以“不公”维护己方的权力，从而进一步挤压他人的生存空间。明哲说：“他们针对的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坏人。”这话也大半是安抚自己。

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的时候，佑真曾经也是这么想，也这么贯彻执行的。但如今……她被踢出人籍，对人类这个群体反倒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天色渐晚，楼下一个持望远镜的人忽然向二人指了一指，很快，他前后左右的众人纷纷取出手机对准102层。这单透隔热贴膜一到夜晚，室内光线强于室外，立刻就失去了**性。

明哲伸手将佑真向后格退了一步，下方已有人带头往明日方舟里冲。

明哲关了灯，拉起佑真，“走。”

猜想楼层高，即便众人冲进来，也多乘坐电梯，而明日方舟的电梯锁得仅剩一部，两人选择从消防梯向下走，下了七八层，佑真忽然说：“你背背我……”

明哲料想佑真旧疾复发果断把佑真负在肩上，又走了几层，佑真道：“下面有人上来了……”明哲一愣，佑真道：“你听……”

明哲侧耳倾听，果然有人在上楼梯，大约是从其他楼层下了电梯往消防梯堵人的，“看能不能绕开他……”

两人进了电梯间，电梯显示停在102层，明哲急揿下行钮，不多时，电梯门开了，里面却站着一个男人，正是那个带头人。

如若不涉及佑真的安危，明哲着实无意伤害普通人，心下正在盘桓，男人已默默将二人打量了一遍，不待明哲反应，那男人出了电梯，将身子一让，“去吧……”见明哲不动，他挥挥手，又道：“走吧——不走就追来了！我这人是对事不对人，他们就不一样了……”

两人进了电梯，那男人又说：“直接下负一层吧，一到十楼都有人。”

看样子负一层是男人守的。

背着佑真出了明日方舟，走了半晌才搭上车。佑真像是困了，明哲将她扶进车里，司机问到哪儿，明哲迟疑了半秒，偏头唤靠在角落的佑真，“真真……？”

佑真已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平静地覆盖着，双手紧紧抱着那个黑色的盒子。明哲不禁一阵后怕，佑真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明月街，慈恩疗养院。”

晚上10点，佑真被抱回疗养所，叶瑾彤早已等候多时。视线扫过佑真怀里的东西，道：“你们回明日方舟了？”

“佑真的SRNKA被盗走了。”明哲无力地说。

“是的。早前就发现了。”叶瑾彤道，“当时你特别难过……我就没说……”

“怎么做到的？”

“应该是谢荣添。”

TES，谢。艾可客厅那张挂画上的男人。那栋通天大楼就是谢荣添的。明哲恍然大悟。

佑真检查完毕，叶瑾彤拍了拍明哲的肩，“暂时没什么大碍。”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一支？”

明哲接过，抽出一支，两人站在敞开的窗前吞云吐雾。

一个声音在心中呼唤，明哲几番挣扎，“瑾彤，我可以不可以——”明哲转过头，“和你做个交易，你那些问题我来解决，佑真需要SRNKA……”明哲恳求的语气让叶瑾彤失语，若不是为了佑真，明哲再不会这样卑微。

“你之前答应我的还没兑现呢！”叶瑾彤笑道。

明哲露出惭恧之色。

“爱情真是能奴役人呐！”叶瑾彤感叹，“可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似乎忘了，你已经陷入你最为不齿的，以权谋私的欲/望旋涡。你想好。”

像灵魂被敲打了一下，“呯——”的一声，悠长而清脆，空气中飘落下轻尘般细密的水晶碎屑。寒意从明哲的脚底向上升。她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己因惶恐而摇晃，“你怎么没谈过恋爱啊？你是人吗？我有印象起，你就一个人。”明哲僵着脸问。

漫长的一段空白后，“我不需要恋爱。”叶瑾彤说。

“你最好是。”

“这个世界真奇怪哦？不是人的心心念念想当人，人却急于把自己变成机器人……”叶瑾彤嗤地一笑，换了一个话题，“我听艾可说，佑真智力恢复了？”

“对。”明哲望着远方，烟就要烧到手指头了。

“如果她对人类有威胁……”叶瑾彤没说下去。

“陆缆之跟你联系过吗？”明哲忽然问。

“没有。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

“他跑了。”明哲说，“明日方舟的办公室都搬空了。”

叶瑾彤说：“房子也搬空了。我打过他的手机，不通。没想到我们一场师徒，最后落得彼此失信……”

“你打过佑真的手机吗……”明哲并没有关注叶瑾彤的感慨，却似想到了什么，喃喃道。

“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明哲摆摆手，抽出手机，给佑真的手机号拨去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在就要挂断的一刻，被接听了。

“喂？”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轻缓……明哲的心头一紧，瞬间挂断了电话。

明哲面色异常，叶瑾彤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明哲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叶瑾彤一把夺过手机：佑真晚上10:31分

“你——谁接的？”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明哲无从说起，想了许久，迷惘道：“我不知道……电话有人听，可能是……其他人。”

明哲实在不敢用现有逻辑把“电话”和“佑真相貌一样的女人”以及“陆缆之”联系起来，这些零碎的词汇提示出的一种恐怖至极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