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公主,茶水冷了,奴婢给您新换一壶吧。”月至中天,陆晚晚还未歇息,她以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在旁人看来便是一幅出神的样子。

拢月有话难言,拢烟在门前打着瞌睡。

她们做奴婢的,自然主子不睡,自己亦不能睡。

拢月年纪长些,挨得住长夜,从前常常陪着陆晚晚一起熬着,而拢烟年纪较轻,人又贪玩贪睡的还是孩子脾性,做什么都不甚稳重。

但骂起人来倒是厉害得很。

但整个京城大概也寻不到敢和公主府作对的人了,是以陆晚晚常常说拢烟来错了地方,一身好功夫却无用武之地。

这两个丫头是她自己亲自挑的,极为慎重,但......女儿心思终究是拦也拦不住的。

“公主是在想三皇子的事吗?”拢月开了个头。

陆晚晚以手指在桌子上画着什么,总之毫无章法,十分随意。

她可不是什么师从圣手的丹青能人,只不过是个想要一世安稳的富贵闲人,可没成想自己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的事,到最后似乎也难以走出前世的结局。

这不过是她臆想的。

可前世的事情正在一点点的发生,除了她嫁给了李冯恩外,旁的事情便再无一点改变。

而看起来,她同李冯恩的婚姻,大约也是不长久的,但无论如何,陆晚晚暂时还不想将李冯恩休出公主府。

这人留着还有些用。

“我在想,陆煜有什么好,你如此喜欢他,若是你真的喜欢,我可替你们做个媒,将你许配给陆煜,让你去伺候他。”陆晚晚不苟言笑,一动不动的看着拢月。

拢烟昏昏欲睡,显然没有听到她二人在说什么。

拢月却如临大敌般,一个激灵的跪在地上,忙磕头道:“奴婢绝无攀龙附凤之心!奴婢是要一辈子伺候公主的,绝不会半途而废!这是奴婢对公主的誓言!”

废太子一案中,牵连的又何止洛家林家和秦家,殃及的池鱼都不止千万,而她亦不过是数万小人物,是公主殿下将她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浣衣房中接走。

可是......

拢月紧紧攥着双手,交叠在胸前,整个人匍匐在地面,恭敬极了。

陆晚晚不为所动。

而后她缓缓笑道:“你着急什么,何必这么早便表忠心,你晓得我这个人,向来是——睚眦必报。”

茶水冷彻了,拢烟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二人,颇有些不知所措:“殿下,是拢月姐姐做错了什么吗?”在拢烟眼中,殿下永不会出错,唯有旁人,一再招惹。

陆晚晚笑着摇了摇头,将茶盏递给她,道:“去换一壶新茶。”这么晚了,她却要新茶,拢烟再次确定了一下:“公主要新茶吗?新茶伤神,夜夜深了公主该安寝了才是。”她嘴里嘟囔着,陆晚晚却道:“未必是我饮茶呢。”她的目光投向拢月,意味深长。

拢烟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陆晚晚的要求去重新沏了一壶茶。

“今夜不眠,劳烦拢月你守夜了。”她道,指着拢烟新呈上来的茶:“为免你打瞌睡,夜里困了饮些新茶,这样不容易犯困。”

拢烟恍然大悟:“公主真是体贴!拢月姐姐还不快谢谢公主。”

拢月的身子却一直没从地上起来,而后她匍匐得更低了,以一种近乎颤抖的语气,叩谢道:“奴婢谢公主赏赐。”

纵一口银牙咬碎,亦只能将血泪往肚子里咽,谁让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谁叫她,生来命贱。

幼时初初进宫,宫里的老嬷嬷便教诲着:“主子的命令便是天,主子对咱们,罚也是赏,咱们做奴才的,就该受着。谁让咱们命贱。”原来宫里的老人早就洞悉了,可怜她被永嘉公主从浣衣房中挑走之后,蒙受了几天公主的恩赐便将自己视为个人了。

其实在主子们的眼中,他们从始至终,无一不下贱。

可她那近乎执着的,眷恋......不能成为笑柄。

拢月摸着袖口的一个扳指,那是五年前,暮春时分,她陪伴公主在山寺礼佛,恰逢山雨滂沱,她和公主都被困在寺中,公主还丢了一只荷包。

那荷包是淑妃给公主绣的,虽不贵重却不能丢,公主那时年幼,丢了荷包很是着急,便让拢月前去寻找,拢月见那荷包挂在枝头上欣喜若狂,赶紧便要去够,可脚下一滑,竟滑了下去,山雨越下越大,拢月全身都被淋湿了,又寒又冷,还以为自己要死在那儿。

谁知绝望之中竟发现头顶伸出一只手——便是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以为被困在底下的是公主,但救命之恩已是无法酬谢了,事后拢月又回到原地,发现树枝上挂了一个扳指,想来是三皇子救自己时不慎落下的,她便将那扳指收了起来,且一直收藏至今。

后来三皇子也没有提过那枚扳指之事,大约,他早已忘了。

天很快便亮了,拢月从夜里跪到天明,陆晚晚醒来时,拢月双腿早已跪得麻木,见陆晚晚过来,拢月开口喊了声:“公主。”声音很是嘶哑,估计是夜里受了凉风。

陆晚晚问道:“昨夜的茶可好消受?”

拢月爱慕陆煜,她并不反对,甚至大有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可这丫头翻脸不认人,转手便要卖了旧主,为了陆煜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这便是触及到她的雷区了。

“驸马爷之事,你以为我不知道?”陆晚晚缓缓道。

拢月似乎有些诧异,而后她道:“奴婢知道错了。”

陆晚晚不置可否——若是真的知道错了,又怎会对自己真正的错误迟迟不肯供认呢,李冯恩之事确实有人泄露给陆煜,但这人并不是拢月。

可她选择隔岸观火。

“起来吧,昨夜不过小惩大诫,你需时时谨记。”陆晚晚一边梳着头,一边告诫拢月。

拢月刚要起身,没想到双腿早已跪得麻木,一个踉跄便倒在地上,陆晚晚扶了一下道:“做人亦得行的端,站的稳。”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拢月一眼。

可惜,她并未全然领悟,只是双眼盯着地面,没有看陆晚晚的眼睛。

“梳妆完之后去看看驸马爷吧,许久没有与他说过话了。”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倒一时未来得及处理李冯恩之事。

还需先得将眼前之事一并解决了。

皇后那儿......终究也是个隐患。

李冯恩这几日好吃好喝,除了吃便是睡,连书也不看了,似乎决意同陆晚晚赌气似的。

他的院子并没落锁,只是派了几个身强体健的家丁没日没夜的守着,吃喝有侍女送进去,但若是想出去,却是万万不行。

才几日不来,这小院便有萧条之意,看来李冯恩心情也很不佳,连公主府内扫洒之人都看不得。

陆晚晚在院子门前先是问了几个送饭的侍女和嬷嬷,结果一致的回答都是“驸马爷脾气大得很,死活不肯吃饭。”

陆晚晚诧异的“哦?”了一声,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没想到李冯恩以绝食来反抗自己?这便是他的文人风骨?陆晚晚只觉得好笑。

这些读书人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有了报效国家的机会,却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就要生要死的,在陆晚晚眼中看来很是不值得。

面子算什么,不过是累赘罢了。

况且,李冯恩想要的,自己都能给他,他却为一个赵婉如欲生欲死的,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陆晚晚走进房门,室内一片幽暗,一进去便能闻见一股长久不清洗的霉味——从人身上发出来的,李冯恩整个人身上似乎都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气息。

陆晚晚捂住了鼻子,面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既然都已经决定软禁李冯恩了,那么面子上的活自然不必做了,陆晚晚索性将真实的情绪全然写在脸上,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李冯恩以为自己非他不可,其实自己并不在意,毕竟驸马没了可以再换一个,只是稍微麻烦了些。

“公主终于来了。”他躺在床上,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从陆晚晚的角度看过去,好像看见了一具尸体摊在了床上。

李冯恩撑着残絮般的身体站起身来,可大约因为多日不曾进食导致身子极为虚弱,走一步都摇摇晃晃的。

借着屋外透过来的光,陆晚晚看见李冯恩苍白如鬼的脸慢慢显露在自己面前。

“李某不才,这些日子,想了许多。终于明白,公主其实并非,非我不可。李某于公主,不过是个可利用的器物罢了。公主利用李某,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命。”到底是个读书人,总是能一针见血。

陆晚晚不置可否,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李冯恩。良久,说了一句:“说得不错,继续。”

李冯恩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激动起来,挣扎着走到陆晚晚面前,陆晚晚才完整的瞧见他整个人。他穿着长至脚踝的灰色长衫,从敞开的衣衫中能看见瘦得凸出的胸肋骨,两颊更是因为极度的饥饿而瘦得陷入两腮中。

他赤脚过来,皮肤惨白惊人。

若是自己再晚来几日,这公主府大约就要办丧事了。

“可您,为何不肯放了李某。”他目光中有些愤懑,李冯恩是最为忠君爱国的,必然不敢对皇室表现出一点不满。

但对于他的这份愤懑,陆晚晚却觉得,很是愉悦。

“因为,我是永嘉公主。”因为她是永嘉公主,享受了圣人的宠爱,是以便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得到所有自己想得到的,将那些绊住自己脚步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她可以容忍忤逆,却无法原谅背叛。

“所以,这就是你要与我说的?可是你所见到的,也未必都是事情的始末,譬如,你和赵婉如。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透彻,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这个身份该去计较的,只是你若想看到真相,那么便请你好好保重,好戏已然在上演了。”

“至于你是选择生还是死,那便全然是你的选择了,我并不干涉。”

李冯恩苦笑道:“公主为何这般咄咄逼人。您想要的,总会如愿的,只是李某一介书生,并无任何值得公主垂青的地方。”他有些动摇,却仍然犟着不肯折腰。

他想要自由,陆晚晚亦笑了:“你是本公主亲自选定之人,我岂会如此轻易的放走你。直到你无利用价值时,本公主自然会放你走。”

果然,星象之事亦有公主的参与,可笑全称的人都在可惜公主嫁得他这么个凡夫俗子,殊不知,所有人都在永嘉公主的算计之中。

更可怖的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发现自己有多愚蠢。

李冯恩更加确信陆晚晚不会放过自己了,他似乎,已然知晓了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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