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18年的那个冬日格外的冷。

雨和雪交替下着，宣镇冬天很少下雨，众人见状纷纷说道，老天也在为一个月前的那场车祸流泪。

有刚从外地回来的宣镇人不知道车祸的事，问：“到底是什么样的车祸？”

亲眼见过那场车祸的人轻叹一声：“造孽啊。”

然后他娓娓道来。

1月10日，突然下起了雨夹雪，路很滑，好多车子发生了碰撞，是镇政府呼吁大家谨慎出行，注意安全。

门口的大喇叭还在响着，宣镇东区某个医院里有人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

那些人一边追人，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医生对着听筒那端的人说道：“宁为快点过来，你妈跑出去了。”

宁为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医生指着前面几乎要看不见的身影说：“你妈去了那里。”

宁为拔腿朝前跑去，声嘶力竭地呼喊，“妈，妈，停下，停下。”

“妈，我是为为，快停下，快停下。”

宁母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她飞快跑着，口中念念有词，“为为，为为，你等着妈妈，妈妈去接你，为为，妈妈有钱了，妈妈带你离开，妈妈不会让你爸爸再打你的。”

宁母耳边不时传来宁为的惨叫声，她还看到宁海拿着鞭子抽打宁为。

幼小的宁为蜷缩在角落里，对他说：“妈，你快走，快走。”

宁母摇头，“妈不走，妈不走。”

画面变化，她又看到宁海在扇宁为的耳光，一下一下，她想去阻止，宁海把她推倒在地，用力踢打。

后来，她跑了，她没有带着宁为自己一个人跑了。

宁母后悔了，她不应该跑的，她为什么要跑，她跑了，为为怎么办？

宁海会打死他的。

她要回去找为为，她要去找为为。

眼前有道影闪过，似乎是为为，宁母跑得更快了。

“为为，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你等妈妈，等妈妈。”

十字路口有辆货车正在等红灯，车上音响开的很大声，司机带着耳机子手指在方向盘上用力敲着。

红灯还有最后二十秒，驶过这个路口，还有不道三百米就是他家了。

宁母没看到那辆车，她思绪混乱，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想找到宁为，快点找到宁为。

前面路口有灯在晃动，数字一点点变化。

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她看不到一点也看不到，不停跑着。

她没看到，可是宁为看到了，宁为看到了正在等红灯的大货车，还看到了另一侧驶来的小轿车。

再远处还有骑车子的人。

这些人都朝着路口驶去。

宁为心突然慌了起来，他用力喊道：“妈，停下，停下，快停下。”

宁母不但没停，跑得更快了。

宁为喊不听她，只能拼尽全力追上来，他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给他做饭，给他买好吃的。

他还想起，宁海喝多了要打他，妈妈把他藏到衣柜里，让宁海找不到他。

那晚宁海气疯了，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妈妈身上，她被打的遍体鳞伤。

宁海走了后，妈妈抱着他说：“为为不怕，妈妈保护你。”

大些了后，他问妈妈，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家？

妈妈说：“不能走。”

开始宁为不懂什么意思，后来才懂，妈妈是为了他才不离开的，因为她知道，她离开了，宁海会折磨他。

宁为劝说妈妈离开，他还告诉妈妈，他长大了，已经不怕爸爸的打骂了，妈妈可以离开了。

但妈妈依然没有，她还是想小时候那样护着他，“有妈妈在，妈妈不会让你爸爸打你的。”

宁海没办法打他，就只能打妈妈，她常常被打的奄奄一息，好几次差点死掉。

最后一次，是宁为逼迫妈妈走的，他说，你不走，我就从这跳下去。

妈妈走了，宁海更加狠戾地折磨他，可他没什么畏惧的，大不了就是死，他不怕。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妈妈又回来了。

在他即将被宁海打死时，妈妈回来了，用身体护住了他，他得救了，可妈妈却疯了。

宁为跑着跑着摔倒在地上，他爬起来继续跑，此时宁母已经到十字路口了，再有几秒红灯就要变成路灯。

宁为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他被大灯刺痛了眼睛，他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

他听到了妈妈的尖叫声，他看到妈妈在转身过来找他时被另一辆车子撞了。

跃起，落下。

她摔在了他身边，他们的手碰触到了一起。

宁为边吐血边伸出手，吃力地喊着，“妈妈……”

宁母在这个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着宁为，唇角慢慢扬起，握住他的手，唤了声：“为为……”

血流淌了一地。

……

那个人哽噎说：“那晚雪很大，路太滑，好多车连环相撞，死伤了很多人。”

“后来呢？那对母子怎么样？”

“当场死了。”老者摇摇头，“真是可惜了，听说那孩子才十七岁，正是大好的年华。”

有人插话，“哎，最可惜的还有那个女孩。”

“女孩？什么女孩？”

“听说是他同学，也许是女朋友吧。”

“女孩也被撞了？”

“那倒不是，那个女孩先是疯了，跳楼的时候被救下来送去了医院，之后一直昏迷着，前几天听说死了。”

-

玉碎自从宁为离开后心便一直慌，过了半个小时，她给宁为打去电话，没人接。

一个小时后，她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玉碎坐不住了，给亮子打了电话，可亮子也没接，她又给虎子打了电话，虎子也没接。

不安扩大，玉碎穿上羽绒服出了家门，她沿着小路仔仔细细找起来。

不记得走了多久，恍惚的，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接着是消防车的声音，好几辆车齐齐朝东驶去。

鬼使神差的，玉碎也朝东走去，越走，心越慌。

此时雪大了起来，隐隐还夹杂着雨，前面有人走过来，边走边说：“太惨了。”

“我看那个男孩子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

“听说他是为了救那个女人才被撞的。”

“司机太缺德了，十字路口也不知道看着点。”

“司机不是说有盲区吗。”

“哎，一下子死了好几个，造孽呀。”

玉碎拦住他们，抖着唇问：“有有人被撞了吗？”

“是呀。”男人说，“小姑娘我劝你不要去，太惨了。”

“对，你看了会害怕的。”另一人附和。

玉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找出相册，点开，“请请问一下，你你们见过这两个人吗？”

那是上次去医院时拍的合照，她，宁为，宁母的。

男人拿过手机看了眼，惊讶说：“这不就是被撞的那对母子吗，小姑娘你们认识呀？”

被撞！！！！！

玉碎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们在哪？他们在哪？”

“就在前面，”男人说，“我劝你还是不要——”

玉碎没听他讲完，趔趄着步子朝前跑过去，脑海中浮现出宁为离开前的那幕，他说，给她带糖葫芦回来。

他说让她早点睡。

玉碎又想起那晚，他们背靠着背畅想未来的情景，他问：“喜欢孩子吗？”

她回：“喜欢。”

他说：“那好，将来咱们就生两个。”

她红着脸说：“谁要跟你生孩子。”

“你呀，”宁为说，“我的孩子，只能是你生，其他女人我不要。”

还有那些肉麻兮兮的诗句，他说：“他的心意都在这些诗句里。”

他还说：“等他们成年了，他会很正式的跟她告白。”

往事历历在目，玉碎不相信他会舍得抛下她。

不会的，宁为不会那么残忍的。

一定是那个男人搞错了，怎么可能会是宁为，他那么好，一定不可能是他。

宁为，宁为，一定不是你对不对？

玉碎的祈愿并没有实现，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黑色羽绒服，黑色毛衣，手上戴着红绳，腿已极难形容的姿势扭曲着，鞋子已经不知道掉去了哪里。

她缓缓走近，每走一步，心像是被插了一刀。

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头上有个大大的洞，血突突冒着，五官已经认不出了。

除了那身熟悉的衣服还有那个红绳，完全看不出那是宁为。

对，不是他，肯定不是他。

可，真的是他……

玉碎疯了般扑到他的身上，用力嘶喊，“宁为，宁为，你给我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宁为，宁为。”

其他人都来拉玉碎，他们不停地说：“家属麻烦让让，我们要把伤者带走。”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胸口都塌陷了，肯定是活不成了。”

玉碎吼叫，“谁说他活不成的，他还活着。”

玉碎不让其他人碰他，她用手给他擦拭脸上的血，可不管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

“宁为，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答应过我的。”

“宁为，你不能扔下我，不能扔下我。”

“医生，求你们快救他，快救他。”

玉碎用力磕头，“求你们救他。”

“对不起，他已经……”

还没等医生说完，玉碎哭着说：“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

玉碎抱上宁为，“他答应我了，他不会不要我的，他不会。”

几个人上前去拉玉碎想把她拉开，奈何玉碎抱得太紧，就是不松手，直到亮子和虎子赶来，在他们的劝说下，玉碎松开了手。

亮子说：“我们送你回去吧。”

玉碎摇头，“我不回家，我要陪着他。”

亮子和虎子眼睛红红的，“玉碎，你别这样，宁哥看到后会难过的。”

“他脸好脏，我想给他洗洗，行吗？”玉碎问医护人员，“求你们了，让我给他洗洗。”

在她的哀求下医护人员同意了，太平间很冷，可玉碎什么也感觉不到，她拿着毛巾一点一点擦拭，从他的头开始，然后是脸，是脖颈，是胸前，是腰侧，她去碰触他的腿，他的左腿已经没了，裤子下空空的。

玉碎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动作轻盈地给他擦，“宁为，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馄饨好不好。”

“虾米不要是不是。”

“香油也不要。”

“葱花放一点。”

“香菜放一点。”

“宁为，你是不是很冷？”玉碎执起他的手凑到唇边吹，“不怕，我给你吹吹。”

“对了，你别担心阿姨，我会照顾好阿姨的。”玉碎轻声说，“阿姨她在睡觉，她睡的很香。”

玉碎看向了另一张床，上面躺着已经没了呼吸的宁母。

“你知道吗，阿姨说她很开心，”玉碎抚上宁为的脸，“我也很开心，我们三个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没人可以分开我们了。”

“宁为，我有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玉碎柔声说，“我喜欢你，很喜欢。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那晚，玉碎给宁为擦拭到了天亮，太阳出来后，她自己走出了太平间。

亮子和虎子担心她，一直跟着她，玉碎好像把什么都忘了，只是不停地笑不停地说，她和宁为聊天，和宁母聊天。

她一夜一夜地不睡觉。

她把宁为的衣服洗了又洗，她告诉宁为，她现在很幸福。

亮子和虎子来看她，被她拒之门外，她说：“不要打扰他们三个，他们三个很好。”

再后来，玉碎彻底疯了，她在大街上乱跑，说宁为再叫她。

再再后来，玉碎许久未进食，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这一睡便睡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好几次差点死掉。

最后一次醒过来，是一个月以后，或许不能叫醒过来，只是无意识地睁开了眼。

光很强，她不太适应，旁边是呼吸机的声音，不断嘀嘀响着，还有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她看到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有人在说，一定要救她，一定要。

是亮子和虎子，他们在哭着求医生救她，就像她曾经哭着求医生救宁为一样。

她手指动了动，想告诉他们，别救她，她很好，这样很好。

她可以和宁为永远在一起了。

玉碎离开的这天早上，宁为的手机被修复好了，里面有他未曾发出的信息。

是他的正式告白。

[碎碎，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五星好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