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豢养药人一事，碧云派确实称得上磊落光明，甚至誉满天下。

对外，救危救困，行医治病，收治各种疑难杂症，在各方势力中保持中立，以慈悲面目示人。

对内，宗门上下一体，规矩严，却公平，由于不缺钱，外门弟子也能获得不少修炼资源，弟子之间相处和睦，长老宽厚不偏私，传道受业解惑。

当年，他天资卓绝，意气风发，受门派中各个长老指点，师恩重如山，到而今，却到了操戈相向，你死我活的地步。

……

第二日。

天一亮众人便收拾好东西重新上路，这一次，黎星原没再给院子加结界，任由它受风吹雨打，但依旧留了个纸人傀儡在屋内。

找到落脚地，重新住下。

然后，住一段时间又重新搬家离开。

如此反复折腾，又去了三年。

每次短暂恢复修为都是在燃烧所剩无几的寿数，颜路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黎星原一边控制体内毒素，一边日夜不停地修炼，修为一日比一日高。

每每祝长生短暂恢复意识时，看到颜路岐都觉恍惚。

他埋头整理着案几上的药草，似有所感，抬头对上活死人的炯炯目光，有些无奈，“不必这么看我 ，你若不是被做成了活死人，现在都是一把白骨了。”

“修士不觉老，以前从未想过你老了会是这样。”祝长生收回目光，认真擦着手中的剑。

颜路岐埋头继续配药，提笔落墨，写下炼丹的注意事项，“以前……太久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别说伤感，你要是想，我也将你做成活死人好了。”黎星原接茬，目光匆匆浏览过手中写满字的纸页。

“别别别，让我死个清净，折腾不动了。”颜路岐想也不想便拒了。

“也好。”黎星原点点头，“毕竟将一个通体经脉皆废的凡人炼制成活死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

活死人在傀儡师的喂养和培养下也是可以慢慢升级变强的，比如用更高级的天材地宝为它们更换躯体，比如像普通修士一样，用灵石和天材地宝喂养，助他们修炼升级。

但偏偏，颜路岐……

颜路岐快被气笑了，看了眼祝长生，“人现在神智清醒，这话还是背着人说为好。”

“无妨。”祝长生浑不在意，利落收剑入鞘，“只是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黎星原刚想说忘不了，抬眸却见剑修眸中光亮熄灭，已然是一副麻木漠然的表情。

“唉。”

她已经尽力打捞回祝长生破碎的神魂，封在寒川剑中，都快把傀儡术中有关活死人的那一部分文字盯穿孔了，也只能到达这种效果。

到底是，世间事，不如人意。

“别叹气，毒虽然暂时解不了，但从一月发作一次到半年发作一次，每次发作的时间也缩短了，你就知足吧。”

“两年，再给我两年时间……”黎星原放下手中几张单薄的纸页，两个太阳穴一阵阵钝痛。

她也曾动过帮颜路岐修复体内沉疴旧疾的心思，只是，实在无法。

想重塑通体经脉几乎不可能，需耗费天材地宝无数，她倒是能兑换一些，只是有一些兑换不了，也短时间内轻易找不到。

有这些还不够，还需有至少一位经验丰富的医师从旁护法，辅助重塑。

尽管这些年有颜路岐在，她耳濡目染对医道也有所涉猎，但比起真正的大家，也是皮毛而已。

她要是有那种高超的医术水平，也不用颜路岐来给她解毒了，她自己就能捣鼓捣鼓把毒性压制下去。

“两年？”颜路岐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两年能做什么？你不会真想让我看着你替我们报仇吧？”

“嗯。”黎星原只点头。

“别了，别难为自己。就算有祝兄，你们两人如何能与整个青州为敌？”颜路岐轻轻叹息，“于我而言，看不看到已经不重要了。”

黎星原笑笑不说话。

她早料到颜路岐会说这些话，这人一向随性放.荡，被碧云派关押的药人已经救出，他又亲手杀了昔日恩师，被废去一身修为，勉强算是扯平了。

但偏偏，她与祝长生都不是“算了”的料，也不是肯轻易“算了”的人，所以祝长生甘愿成为傀儡，所以她应下对他的承诺。

“不是……”颜路岐面色古怪，“你真打算两年后去？”

“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你想如何去？”颜路岐看她神色笃定，反来了兴致，“以你如今的修为，玄三境大圆满，到后面，修炼起来可不容易，就算丹药和灵石充裕，两年后，顶天只能到玄四境……”

毕竟极品丹药也不是随随便便吃了马上就能起作用的，好歹吸收炼化，增补己身，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光靠丹药和灵石堆砌，有境界跌落的风险。

“至于祝兄……他如今玄四境修为，你多花点高阶灵石在他身上，或者用些天材地宝为他重新打造一副躯体，运气够好，两年后至多到玄五境。”

“其实……”黎星原揉了揉太阳穴，想到这事便觉头疼，“我与魔教中人一直有往来。”

“嗯？”

“之前乔装进城采购和炼丹时恰好碰上了，一直没跟你说。”黎星原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依旧有些心虚，“碰上了覃瑭和青黛。”

“当初我联合煞门魔修抢了碧云派，煞门中人因此很是阔绰了一段时间，覃瑭知道我没带上魔教的人……还把救出的那些药人统统打包送进了魔教……青黛就是药人之一。”

颜路岐颇有些无语，一回想往事，好像还真是，当初他都没往这方面想。

“有好事你是一点也不念着，那些半死不活还身无分文的药人你一送就是一堆……”他都能想象到覃瑭和柴犴捏着鼻子骂骂咧咧接下这一批药人的反应。

魔修，理论上来讲各个一开始都是散户。

堕魔时，神志不清，先被各路仙修追杀一遍，侥幸恢复神智，并且暂时摆脱追杀后，大概率也是身无分文，流落在外的。

魔教中大部分人在幽州暗星城中活动，那一处资源稀少，位置偏僻，少有仙修涉足，也不屑于涉足，勉强算给了众魔修一个安身之地。

但少部分魔教教众也会结伴到别处寻找隐秘处作为驻点，方便传递信息，或者“干一票大的”，有时候也会救下一些侥幸逃过一劫的“新生魔修”，再看情况决定让不让对方加入魔教。

但救人好歹是一个一个救下，一个一个安顿的，上次黎星原一送就送去一大堆药人……也是够让魔教管事人头疼的。

“所以这次我不是念着了吗。”黎星原放下手，深呼出一口气，“只是这一次恐怕……比上次更难动手。”

上一次，碧云派的人并无防备，她轻易就混了进去，如今，只能是困难重重。

“罢了，随你去，左右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颜路岐摆摆手，决心不再管这事，钻研这毒药还来不及。

若修为恢复至全盛，或者，哪怕可以一直保持，他也不至于一个毒药钻研这么久，还半点头绪也无，成日里只能靠脑子里的记忆模拟回想……偏偏这躯体是个拖累。

—

凌霄派。

被关入静室，关清晏被各个相熟的长老一一单独找上私下谈心，林辙和宋溪若更是频繁来看他，但在碧云派一事上始终无人松口。

傅九宁出关后受到弟子禀报，也来看他。

清晏听到脚步声，以为又是长老或弟子，神色疲倦，眸中满是不耐，那一套措辞不一但是指向同一个态度的说辞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直到看清来人，才忙从蒲团上站起身，恭敬行礼，“师，师父……”

傅九宁未说话，一身白衣胜似雪，面如冠玉，光彩照人，静静立于原地，眸光一如既往的冷肃，平静，淡漠，只是看着他。

“其中原委，你师弟师妹已尽数告知于我，为师放你出来，你可愿安心留在峰中静修。”

“可是师父！”关清晏冲上前双手死死抓住这困住他的铁栅栏，指尖泛白。

“看来你不愿。”傅九宁并未多言，转身便化作一道流光离开。

“师父！师父！”关清晏想叫住他，“明明是碧云派……”

傅九宁并未停留。

“明明是碧云派，不仁不义。”他松了手，颓然跌坐到地上。

静室中寂静到可怕。

此后三年，他再未踏出过这里。

依旧有长老和弟子时不时来看他，看他有没有被心魔控制，林辙和宋溪若也常常来劝他，只要他肯松口答应，出来后安心留在宗门中，绝不外出，便能恢复自由身。

但他始终不应。

收押于静室，被收走了身上全部的灵石和丹药，关清晏只能依照嘱咐，放缓修炼进度，每日念上千百遍清心咒。

此外，便是练剑。

一遍遍挥剑，温习那些烂熟于心的剑招，傅九宁亲自教授的渡尘剑法，共四十九招，他已将前四十招练到了过百境，即便修为不济，亦杀力无穷。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