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第二天一大早,蒋言是被花房的下人抬回去的,她被一块烂草席包着,一路被人指指点点不提,到了自家门口,那四个抬她的粗汉直接把她往地上一扔,蒋言本来就被他们打得不轻,这样一暴力对待,瘫在地上是完全起不来了,她娘听到声响出来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好在阿牛方才看热闹跟了过来,在一群乡亲父老的注目下,帮忙把蒋言扶进了屋里。

她娘心急如焚,想去请大夫,蒋言端起桌子上的冷茶喝了一口,虚弱道:“娘,别去,让我歇息一会便好。”

好在家里有药,之前蒋言老被武院的同僚欺负,治外伤的药家里囤了不少,蒋言上完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她娘坐在床沿抹眼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武院的人又欺负她,心想着,这差事这般痛苦,还不如回乡下种地好。

没半日,流言四起,说是之前翻墙私会齐家小姐的文书大人去花房调戏连漪姑娘,被人揍了一顿扔到了家门口,有认识蒋言的邻居特意来蒋言家“探望”了,见到蒋言半条命躺在床上要死不活,一下就坐实了流言。

顿时,传言越演越热,孙无在武院也听说了此事,见到蒋言今日没来院中,心里担忧,可哪敢去看她,只能祈祷她早点好起来。

蒋言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醒来发现她娘还没走,趴在她床前睡着了,蒋言动了一下,却是全身酸痛,无奈地喊了一声“娘”,蒋大娘见她醒来,倍感高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娘去给你吃的,你先躺着。”

蒋言起床洗漱,连穿衣都有些困难,总归比昨天好了些,至少还能行走,只是脑袋有些晕,走两步都气喘吁吁,她娘听她还想去武院,直接不肯同意,蒋言道:“我昨日都未请假,今日再不去,怕是要受罚了,娘,我要是再被罚一次,只怕性命难保。”

她娘一听差点哭了,叹了口气说:“我儿这般斯文,为何老受这种苦?”

她是觉得蒋言斯文,可在其他人眼中蒋言可谓是斯文败类,蒋言虽然不知道京城里头是如何说她,但去武院的路上一路被人白眼相待,心里也是有数了,来到武院,孙谦对她没有一下好脸色,劈头盖脸地骂了蒋言半天,见她鼻青脸肿的低着头,扶着桌子好像有些站不稳,最后还是气得呸了她一口:“那齐家小姐为了你被发去守墓,你倒是好,在京城无恶不作,你真是个好东西,没女人你活不成吗?蒋大人,你与我儿子同岁,怎地一点都不如他?”

蒋言低声回道:“下官知错了。”

孙谦是恨铁不成钢,蒋言知道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挨完骂估计就没事了,可院里的其他同僚就没那么好应付了,中午在武院吃饭,蒋言一进饭堂,手里的碗就被人“不小心”给摔了,欺负她的人是明目张胆,不欺负她的人也是袖手旁观,总归饭是没吃成,身上倒是磕磕碰碰又伤了好几块。

孙无趁他爹不在,偷偷给蒋言送了一瓶上好的药膏,又问蒋言前夜发生了什么,蒋言有口难言,一下想起了连漪,问说:“连漪姑娘人没事吧?”

孙无不知道连漪的燕窝有毒的事,以为蒋言是真的鬼迷心窍了,叹了口气说:“你还管她?她命人把你打成这样,她能有什么事?我说,蒋弟,花房美人那么多,你今后就别惦记那连漪了,她这人心高气傲,天下男人没人能入她的眼。”

蒋言对他说了有人下毒之事,孙无半信半疑,道:“可听你的说法,连漪也没事,反倒是你有事,我看呐,这事有蹊跷。”

蒋言是被人打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现在孙无一提醒,她也觉得这事有点问题,明明连漪吃了那碗有毒的燕窝,怎么现在都没事?再说,蒋言也没亲眼见到那侍女有下毒,莫非...这事还真有蹊跷?

“蒋弟,武院的不少大人都与齐国舅公府里走得近,我看这几日,你不如在家好好歇息。”

蒋言摇摇头:“我这月已经请了好几天假,再请也不行。”

谁知道下午孙谦自己先提了这件事,说蒋言伤成这样子,笔都拿不起来,让她回家休养,这几日就别来武院了,蒋言没法,只能遵从。

孙谦想起她下午无端流鼻血的事,自袖口丢了一个蓝色的小包给她,粗声粗气说:“男人喜欢女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虽然该打,可那花房的女人也下手太重了!真是笑话,这天底下还有女人对男人动手之事?这包药珍贵,你别浪费,拿回去冲了喝,体内的内伤应该会无恙。”

孙谦骨子里就是直男癌,他虽然瞧不上蒋言为人,可蒋言好歹跟了他一年,又见她和自己儿子走得近,男人好色本来就是正常,给了蒋言的告假期和药,已经算是天大的袒护了。

回到家,她娘问了她有关院里的事,蒋言知道她是怕别人欺负自己,便说孙谦让她在家休养,不用去了,蒋大娘感激道:“孙大人也是心疼你。”

蒋言嘴角抽了抽,想起孙谦,觉得他不对自己落井下石已经算好了,哪里来的心疼?他给的那包药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会有毒吧?蒋言脑袋痛,一直想吐,她因为女子身份,从来也不敢看大夫,浑身上下痛的不行,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孙谦给她的药给吃了。

吃完药,阿牛送了一对猪腰来,说是看蒋言伤得严重,他特意给蒋言留下补补身体,蒋大娘给了他二十铜板,阿牛没收,欲言又止地对蒋言道:“阿言,你还好吗?”

蒋言脸上挤出一抹笑,勉强回道:“暂时死不了。”

阿牛愣了一下,抱怨说:“那花房的人,怎地下手这么重?不就是一个女人吗?被你瞧上,是她的福分,他们把你打成这样,真是...”话说一半,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蒋言最见不得别人流泪,而且还是个男人,连忙说:“我真没事,阿牛,天晚了,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事,我这屋里也有人,我表哥还在呢。”

阿牛一想也是,四处瞧了瞧,没见到她表哥,又不放心道:“若是你表哥忙,喊我过来就成。”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蒋言看他担心自己,心里也有些感触,待人走后,她娘催她去歇息,蒋言躺在床上睡不着,一是因为身体痛,二嘛,思来想去都觉得此番去花房有点不对劲,她见连漪的整个过程太顺利了,像是人在有意领路,现在回想起来...那碗燕窝像是个引子,勾引她必须现身的引子。

李解不在,若是李解在,蒋言必定要追问她是不是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事,她越想越生气,感觉自己像是踏入了一个圈套,从她进花房的那一刻,就预兆着她要被人打一顿赶出来,如果那死去的刺客真是连漪身边的侍女,她又是李解的人,李解会不知道连漪吗?可她提都没提一句,现在想来,从一开始,李解让她去花房,就是为了挨这顿打。

看来这连漪和那燕窝都是为蒋言早早准备好的。

“李解,你到底是不是想把我害死。”蒋言咬牙切齿地想着,心里暗道,等下一回见到李解,必定要狠狠把她打一顿,让她也尝尝卧病在床的滋味。

是夜,外头的狗吠声不断,蒋言被吵得睡不着,胸口发闷,起床吐了两口鲜血出来,吐完后,人反而没那么难受了,只不过越来越清醒,又起床擦了药,那草药的味道在屋里蔓延,当真是难闻,她本来想开门通下风,突然听到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透着门缝悄悄看过去,看到有个黑乎乎的影子背对着她瘫坐在门口,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这人的背影有些熟。

好像是...李解?

“咔嚓”打开门,蒋言手里拿着茶壶当武器,小声试探说:“李解?”

“咚”地一声,那人影应声而倒,蒋言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去打量那人,还真是李解,她以为李解和她开玩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却感觉肩膀处一片潮湿,借着月光细看,她满手都沾满了李解肩膀处的黑麻粘物,拿到鼻下一闻,血腥味十足。

蒋言来不及多想,赶紧把她扶进了屋里,李解看着比她高,体重却是格外轻,蒋言把她在床上安置好,点了蜡烛,走到床前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做好了李解会受伤的准备,可...没想到她全身都是伤口,李解身上的衣衫到处都烂了,像是被厉物划破,那些破的地方都在流血,她才躺了床的一角,但那整床的被褥瞬间就被鲜血浸湿了。

蒋言头一次见这种情况,她身上的那些伤口和这相比,仿佛小巫见大巫,家里的药也没有止血的疗效,顿时有点乱了分寸,李解额头在冒虚汗,蒋言摸了下她的手背,也是一片冰冷,再不想办法,只怕这人是救不回来了。

蒋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喃喃道:“阿牛?不行,不行,是了,大夫,贾大夫!”

她疾步跑到门口想去请贾大夫,许是跑得急,腿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一下又想起了前天挨打的事,瞬间顿住,是了,让她挨打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李解?蒋言去花房,本来就是被李解威胁,现在她去花房的任务完成了,人也剩下半条命,万一把李解救回来了,她再次要挟自己该怎么办?

要不,还是不救了吧?蒋言又走到了床旁,低头盯着床上的女人,李解毫无意识,如果今夜不救她,哪怕是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的血被耗尽,也能让她缓慢死去,蒋言想,只要她死了,自己的生活也能恢复平静了。

“娘...”

李解许是回光返照,眼睛突然睁开了些,把蒋言吓了一大跳,以为她恢复了意识,一下就躲远了,然而李解双目发怔,压根就像没注意到自己身边有人,嘴里还在念叨:“娘...为何……”

“你喊我娘?”蒋言看她没意识,又走前了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李解毫无反应,蒋言就知道这人看来是真的要死了,叹息道:“你看你,要不是你骗我去花房挨一顿打,我说不定今天还会救你,你这女人这么坏,对我尽是欺骗,嘴里没一句实话,我要是救了你,指不定以后你还要怎么欺负我。”

蒋言想起自己被那些同僚和乡亲父老笑话的模样,更是愤怒,恨不得再拿刀戳她两下,她就想眼不见为净,直接离开不去管她,刚要起身,瞧见李解的腰间别了一个包,她解开一看,好家伙,里头竟然是一团白色糕点。

蒋言哭笑不得,想着这姐都快死了,还把糕点带回来了?这糕点已经碎得不成样子,蒋言沾了一点放自己嘴里,味道甜的发腻,也不比路边摊的甜品好多少,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每回不开心,也爱在网上下单买水果糖。

说起来,李解,也不过是一个小女生,蒋言想到这里,愣了一下,她在这个世界一直憎恨世间男尊女卑的规矩,恨这世道草菅人命,怎么事情真落到了她的身上,一下子也能被这世道同化呢?

是,李解是骗了她,是让她受了罪,可跟她相处这些天,并没有真正下手想置蒋言于死地的时候,蒋言不想当圣母,可她也不想当刽子手,要是今晚放任李解不管,这见死不救的行为跟花房连漪身边的那位恶毒侍女有什么区别?李解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蒋言想,自己在这世道确实贪生怕死,可贪生怕死不代表要冷血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无论是她过去的教养和性子都不允许她如此,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自嘲道:“我不是个好人,可也不想当个坏人,世人都骂我卑鄙无耻,我若是如了他们的愿,也挺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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