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贰站(5)

宁暖大哭了一场,哭完拉着伍子楠的手站起来,说:“丫头,走吧。”

“宁姐。”秋山忍不住叫她,“如果去找店主说一下——”

“谢谢你。”宁暖摆摆手,声音还沙哑着,但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她对秋山笑笑,“你不比我儿子大多少,还年轻,啊。”

提到儿子,她声音颤了颤,抬手擦眼睛,又小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没事儿啊,没事儿。”

她和伍子楠手挽着手走了。

秋山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难受极了,上午他们还一起买东西聊天,宁暖三句不离儿子,她一定很想从这里离开,回到家里,看着儿子高考、长大、成人。

即使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秋山依然没法适应这样的事。

秋山深吸一口气,匆匆追出小吃店。

“你去哪?”谢泽宇追着问。

“我去试试。”秋山说。

但秋山没能如愿,老太太死活不松口,说到后来,连宁暖都来劝他:“算啦,算啦。”

秋山没听她的话,执拗地挡在老太太面前,像根俊秀的棒槌。

老太太翻着白眼绕开他,拄着拐杖走了。

秋山还要再拦,宁暖拽住他,秋山愣了愣,垂下眼看着宁暖,而宁暖对他摇头,红着眼睛笑了一下,踮起脚轻轻抱了抱秋山:“有你这份心,阿姨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唉,我儿子要是长大了,有你这么高就好了。”宁暖眨了眨眼,感觉眼眶发热,“你是个好人啊,秋山。”

秋山不做声地看着她,半晌,他低声说:“……抱歉。”

“跟我对不起什么呀。”宁暖失笑,“行啦,去吧。”

秋山被她推出嫁衣店,他迟疑而缓慢地迈出一步,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说点什么,但就是那一转头,他忽然注意到一个东西。

嫁衣店的墙上贴着不少破破烂烂的海报,女人们穿着美丽繁复的中式嫁衣,面对镜头露出端庄而羞涩的笑容。

但有一张却与其他的不同,秋山皱起眉,将那张海报指给伍子楠看:“你看那个。”

伍子楠一愣,也跟着看过去,画面上,年轻美丽的女人唇角嵌着颗妩媚的小痣,穿着与橱窗里那件相同的昂贵嫁衣,那衣服美极了,胸前的大片刺绣活灵活现,龙凤呼之欲飞。

但女人的视线却并没有看向镜头,明明脸上带着笑意,眼睛却略微抬起,空无地投向斜上方,像在寂寞地看着天空。

-

一眨眼就到了晚上,翟建中与秋山点起蜡烛,昏黄的烛光只映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小块区域,光芒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纸人脸上的阴影跟着变化,一会像哭,一会像笑。

翟建中与秋山同坐在柜台后,并不说话,眼见时钟指到凌晨两点半,秋山却仍睁着眼睛,毫无困意地发着呆,翟建中不做声地瞥他一眼,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对待秋山。

若说他是鬼,可他所表现出的性格又过于良善,甚至不像是在列车里摸爬滚打了许多站的人。

可若说他是人,秋山没有记忆和过去,能和列车上的鬼沟通,甚至能未卜先知避开小吃店规则,此间种种,总让翟建中感觉诡异不安。

虽然心中思虑良多,但可见的事实是,秋山昨晚救了他,也就意味着,眼下,他对秋山还是有用的。

翟建中正琢磨着,身边秋山却倏然直起身,神情凝重,低声道:“来了。”

来不及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翟建中浑身一震,迅速抓起另一只蜡烛点燃,护在心口。他咽了咽喉咙,抬眼看向屋里。

满屋的纸人尖声怪笑,血红的嘴巴咧至耳根,露出森森利齿,雪白的眼珠在眼眶里疯狂颤动,好像铃铛里的铃芯,随时能从里面掉出来。随后,纸人们的头齐齐拧转,看向橱窗。

隔着玻璃橱窗,女纸人的头开始微微晃动,身体吱嘎作响,纸人们扑啦啦轰然而起,像群白色的纸蝶,争先恐后,啪地贴上玻璃,更多地顺着缝隙涌进橱窗,整个玻璃橱窗里纸人乱飞,眨眼间便将橱窗贴成了个纸做的牢笼。

秋山和翟建中一时呆在原地,他们昨晚被惊醒时,橱窗已经人去楼空,原来在那之前,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纸人遮蔽视线,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声音却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地用头撞着玻璃,咚咚作响,整个橱窗跟着隆隆震动。

翟建中屏息往后缩去,动作大了些,手里的烛火晃了两晃,熄灭了。

烛火熄灭的一瞬间,翟建中浑身汗毛都乍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再度点起烛火,

就在此时,一滩血从橱窗的缝隙里缓缓渗出,血渍越来越大,镜面似的,映出一张美丽的女人脸,血迹忽然向上鼓起,鼓包逐渐变大至人头大小,上面也随之浮现出女人的五官。

秋山一愣,越发觉得那张脸眼熟,血迹似乎无穷无尽,血做的女人眨眼间爬出血潭,紧跟着,男人也出现在血潭之中,被女人拉了出来,两人伏在地上身体抖动不已,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随即消散无形。

待到血色褪尽,两个纸人相互扶持着站起身,面朝柜台,女纸人望着他们,嘴巴咔哒张合一下。

翟建中举高了烛火,面露恐惧。

两个纸人对他们鞠了一躬,浑身僵硬地,慢慢转身离开。

随着它们踏出店铺,那遮住橱窗的纸人也潮水般褪去,如昨夜一样,纸人如夜晚的虫群,悉悉索索地聚集在黑暗里,时刻预备着朝他们袭来。

翟建中捂住嘴巴深呼吸,生怕自己吹出的气息干扰了烛火。

但余光再一瞟秋山,翟建中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问:“……你疯了?”

秋山吹灭了烛火,随手将蜡烛放在一边。

“秋山!”翟建中气急败坏,“你疯了,你找死吗?!”

“我试试。”秋山低声回答,“也没什么坏处,我要是出事了,我的那份蜡烛留给你,你能多活两天。”

秋山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出柜台。

纸人们悉悉索索地朝他靠拢,一张纸缠上秋山脚踝,他深吸一口气,耳边漾满心跳,秋山握紧拳头,向前踏出一步。

第二张纸顺着爬上他腰间,第三张第四张,更多的纸包裹住秋山,但如他所想,纸人们不像昨夜那般要将他绞死,只是松垮地裹着他。

翟建中望着秋山的背影,缓缓张大了嘴巴。

月光越过空无一人的橱窗,在秋山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而秋山每走出一步,他身上的纸人便消失一些,同时,他便越像那个女纸人。

风衣变成红色纸裙,秋山的身形变矮变瘦,直到走到橱窗前,他已经与女人殊无二致,只是不是纸人,是真实存在的人类。

秋山松了口气,拉开橱窗的门,迈步走进去,他站在女纸人的位置。

玻璃橱窗映出他的脸,年轻美丽的女人,唇角小痣更添三分娇媚,秋山慢慢抬起眼,如那画像一般,他看向视野的斜上方。

那里,一个摄像头正闪着冰冷的红光。

-

这一夜,纸人店风平浪静,秋山沉默地在纸人店里站到了早上六点,两个纸人出现在门前,包裹住秋山的纸人们缓缓脱落,再度遮蔽玻璃橱窗,秋山退出去,注视着纸人们重新站回橱窗中。

像是注意到什么,秋山讶异地睁大眼睛。

晨曦之中,女纸人身穿美丽繁复的中式嫁衣,与男纸人牵着手。

秋山定定看了片刻,转开目光。

浑身僵得发痛,秋山嘶的抽了口气,做了几个拉伸动作活动手脚。

翟建中坐在柜台后呼地吹灭蜡烛,用见鬼的表情看他:“你疯了?”

“我没疯。”秋山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出来了吗?”

“确认出来了。”秋山瞥一眼摄像头,“我们离开的方法,也许藏在三楼。”

“三楼?”

“小吃店说吧。”

秋山想起宁暖,心情沉重起来。

-

但出乎秋山意料,小吃店里五人齐聚,宁暖满脸喜色,连声念着阿弥陀佛,正绘声绘色地与谢泽宇说昨晚的经历。

昨晚宁暖连遗言都交代好了,絮絮叨叨地和伍子楠说完了她大半辈子的人生经历,又嘱咐伍子楠,等她出去之后,去见见她的儿子,看看他有没有长个,上了什么学校,有没有女朋友。

伍子楠说:“你得自己活着出去看。”

宁暖苦笑:“我怕是出不去了。”

伍子楠摇摇头,说没关系,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头天晚上她和新人按照老太婆所说,牢牢看着烛光让它时刻照耀着嫁衣,没有一刻熄灭,凌晨四点多,纸人们出现在店门口,徘徊一阵,没有进来。

她们那时候还松了口气。

但天亮的时候,那嫁衣还是脏了。

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只有那老太婆骗人,伍子楠把这些跟宁暖说了一遍,又说,今晚她们把烛火吹了,看看到时候会怎么样。

宁暖望着她好半晌,艰难地点点头,红着眼睛说好。

这对她来说意味着生的希望,但对伍子楠来说,却是一场赌博。

如果不吹灭烛火,她们安全度过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多半会成为新的模特。

但吹灭烛火会发生什么,却没人知道,也许她们都能活下来,也许纸人们会袭击她们,她们会一起死。

她对伍子楠说谢谢。

伍子楠摇摇头,只说:“我曾经很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妈。”

凌晨四点,两人怀里抱着蜡烛和打火机,挤在角落里等待纸人们前来。

伍子楠不是莽夫,昨晚秋山他们用烛光逼退纸人,她们依然可以这么做,但只要拿远烛光,不让烛光照到衣服就好。

四点来钟,纸人们推门而入,两人瑟瑟发抖着点亮烛火,但出乎她们的意料,两个纸人并未袭击她们,只是带走了那件脏污的嫁衣。

秋山听完,松了一大口气,他笑着走进去,弯腰轻轻拥抱宁暖,说太好了。

五人坐下,听秋山简略说了说昨夜的经历。

带走嫁衣的纸人便是橱窗里的女人,而她一直看着的东西,是摄像头。

随处可见的,在每个橱窗外都布置着的摄像头。

秋山低声说:“我们一直以来的思路出了问题,我想了想,嫁衣店主当时所说的是‘别让烛火熄灭,有人看着’。”

“这句话的重点不是烛火,而是保持烛火明亮,以便有人能一直看见。”

谢泽宇听出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要二十四小时盯着橱窗看啊,她还能二十四小时都站在里面吗?”

秋山摇摇头,说不知道。

就在此时,有人拍了拍秋山肩膀,秋山一愣,转过头去,看见保安队长阴沉的脸。

男人语气冷漠:“嫁衣店老太太跟我说,她店里丢了东西,那件很贵很贵的嫁衣,我要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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