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贰站(3)

时钟指向晚上十点的时候,秋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纸人店里的灯坏了,他和翟建中翻箱倒柜找出俩白蜡烛,戳在柜台上权当照明。

昏黄烛火被呼气拂得摇晃不已,人形的黑影影影绰绰地贴在斑驳的白墙上,好像一群人注视着他们,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笑得肩膀耸动。

翟建中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去看秋山,秋山用力眨了眨眼睛逼回困意,无辜地看回去。

“怎么了?”

“……没有。”

翟建中摇头,抬眼瞧了瞧橱窗里的两个纸人,今晚月光黯淡,从玻璃橱窗外投进来,浓淡不一的影子在纸人脚下晃动,让人总觉得,下一刻纸人就会朝他们走来。

“不落下卷帘真的可以阻止他们活动吗?”他问。

“不知道。”秋山又打了个哈欠,他一向睡得早,这会儿已经开始困了,“不过可以试一试。”

翟建中似乎在想些什么,没有回答。

秋山困得快睁不开眼了,没人聊天,纸人店安静得要命,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对,还有。

秋山迟疑一瞬,侧耳细听,在两个人的呼吸声之外,还有一个很轻微的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一滴、一滴的漏水,滴在水泥地面。

啪嗒、啪嗒。

秋山神情微变,困意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张望起四周,试图找到声音来源,很快,秋山的目光定住,下意识轻咽了一下喉咙。

“翟建中。”秋山神情凝重,“你……这么热吗?”

“什么?”翟建中被他说得一愣,但随后,翟建中像意识到什么,慢慢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

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深色水渍,而就在他低头的时候,一串汗珠顺着下巴啪地滴在地面。

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出了这么多汗!明明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却一点也没发觉!

“我怎么、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结结巴巴,慌张起身,不慎踢翻凳子,铁凳沉重地倒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刺耳无比。

翟建中用肩膀蹭去脸颊汗水,忽然面色巨变,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低矮的天花板上,深绿色的吊扇出现在视野里,干干净净再没有其他。

“这、这到底是……”翟建中傻了,看向秋山,又是一愣,“你怎么没出汗?”

秋山困惑地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翟建中喘了口气,冲到柜台前,带起的风险些吹灭烛火,秋山吓了一跳,慌忙护住火光,听见翟建中质问。

“我们的经历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你没有?”

秋山想了想:“保安队长有提到这种事吗?”

他们行程的唯一分歧在下午,秋山留在店里,而他独自去找了保安队长。

“不可能。”翟建中摇头否决,“我只和他说了话,如果规则是与他说话就会触发,那你也不能幸免。”

“还是说……”他喃喃地,忽然眯起眼睛盯着秋山,“车上那些东西在你身上搞鬼了?”

秋山没回答,翟建中咄咄逼人:“你能和他们对话,是不是,起码那个双头女和餐车八爪怪都认识你,电视里也是,鬼在帮你,你为什么能和他们产生交际?”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个可能性忽然浮现在心里,翟建中刹住嘴,神情微微恐惧,往后退了一步。

秋山面色难看,他意识到翟建中想到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混入乘客的鬼。

“我是人。”秋山的语气冷下去,“如果你要问,为什么他们对我格外友善,我能告诉你的唯一一件事是,礼貌对待他们,起码别用这种称呼。”

翟建中的表情写满不信任,秋山也懒得辩解,他瞥一眼翟建中,发现他呼吸急促得厉害,站得也并不稳。

“而且,在质疑我之前。”秋山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去找点水喝,我觉得你快脱水了。”

翟建中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想了想,他拿起杯子去接水,翟建中从休息室里拎出水壶,又翻箱倒柜找到老头偶尔做饭时用的盐,拖着他的凳子到离秋山最远的地方——店门旁的拐角处。

身后是两面墙壁,秋山坐在柜台后面,这让翟建中安心了一些。

他慢慢喝下半壶盐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

翟建中向后靠在白灰墙壁上,望着橱窗里纸人的侧脸,发起了呆。

橱窗外,摄像头微微闪着红光。

翟建中不再和秋山说话,秋山望着烛火发呆,看着看着,他趴在柜台上,很快睡着了。

凌晨三点,秋山被刷拉拉的声音吵醒。

秋山一动不动地趴着,耳朵细细分辨,那些声音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缓缓接近,秋山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意识到那声音是什么。

他浑身发冷,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地听着纸人向自己靠近。

柜台是玻璃的,里面整齐地放着码好的骨灰盒,秋山目光散乱地望着柜台,正思索自己是抬头还是装死,只一晃眼的功夫,一张惨白的纸人脸就顺着玻璃缝隙蹿到他眼皮子底下,倒着和他对上了眼。

操!忘了纸这东西根本没有厚度哪都能钻!

秋山被吓出满身白毛汗,大叫一声跳起来,更多僵笑的纸人无孔不入地贴上他的皮肤,明明是纸,沾上之后却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用力都撕不下来,眨眼的功夫,秋山便被纸人爬了半身,纸人抱住他的双腿,他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而更多地争先恐后,往腰上胸口涌去。

秋山头皮发麻,纸人的力气奇大无比,就这么一会,他就感觉腿骨在嘎吱作响,等它们爬到胸口,折断了肋骨……

他嘶了一声,挣扎着去拿桌上蜡烛,腿没法动弹,只能竭力探出手臂,指尖在玻璃上滑动几次,都与蜡烛险险擦过。

这么一会功夫,纸人已经爬到胸口,秋山几乎没法呼吸,明明在大口吞进空气,可肺被牢牢箍住,无论如何也吸不进空气。

秋山快窒息了,脸憋得通红,他咬咬牙,心一横,整个人直愣愣地朝着柜台倒下去,胸口狠狠磕了一下,人体的重量撞翻了柜台,蜡烛的火光闪了闪,如秋山所想,纸人畏惧火光,稍有松动,抓住机会,他大叫一声抽出手来,一把攥住蜡烛,胡乱地燎向身上的纸人。

纸人如有意识,吱吱叫着潮水般褪去,但仍不肯离开,只蛰伏在火光之外,仍望着秋山蠢蠢欲动。

秋山喘了口气,抬眼去找翟建中,翟建中的状况比他想象得更凄惨。

纸人几乎将他包成了木乃伊,连脸都被封得严严实实,而他身上大量的汗水又将纸人沁湿,湿透的纸张紧紧压住口鼻,没法呼吸。

翟建中的挣扎越发微弱,秋山小心护着火光走上前去,救下了翟建中。

纸人们缓缓爬开,翟建中抽搐着倒在地上,狼狈地捂着嗓子呛咳。

秋山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身后纸人的动静越发嘈杂,秋山迟疑一瞬,转过身去。

朦胧的月光照进橱窗,无遮无拦的映出满地贪婪的纸影。

秋山咽了咽喉咙,让开一步:“……翟建中。”

“啊?”

“那对纸人,不见了。”

秋山苦笑一下,冲他举起手里的蜡烛,那蜡烛已经烧了大半:“但那不是当务之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有三根蜡烛,能不能撑到天亮。”

他们在老头的休息室里翻出了大半盒蜡烛,估计是卖剩下的,一根普通的白蜡烛一小时就能烧完,他们晚上已用了不少,如今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两根半。

秋山扫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零八。

三个小时……

秋山与翟建中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忧心忡忡。

五点,男女纸人幽幽地出现在门前,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紧紧攥着蜡烛,所幸,他们也并未作出什么冲突举动,只平静地回到了橱窗之中。

随着男女纸人的归来,其余纸人也恢复成了站立的死物。

秋山松了一大口气,靠倒在椅背上,翟建中把第三块吸饱汗水的毛巾放到一边,拿起第四条挂在脖子上,神情很凝重。

想着就算熬过了今晚,明晚又该怎么办?

凌晨七点。

挂着黑眼圈的两人心情沉重地走出纸人店,前往一楼小吃店就餐。

屋里坐了三个人,神情很疲惫,穿着湿透的衣服,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

秋山一愣,没来得及问,便听三人开了口。

“新人死了。”伍子楠看了秋山一眼,神情困惑,“……但那蜡烛明明没有熄灭。”

宁暖用菜单扇着风,神色愁苦:“昨晚我们等着接菜呢,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是两个纸人,哎哟,可给我吓的。”

谢泽宇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喝水,咽下最后一口,他抹抹嘴巴:“而且一直出汗,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边说着,看见浑身干爽的秋山,忽然一愣:“秋山大哥,你……”

秋山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目光掠过冰箱,里面放着碗用保鲜膜封起的炒饭,电光火石间,秋山恍然大悟。

如果说,他与这四人之间有唯一的差别的话。

“……我昨晚没吃饭。”秋山没头没尾地说。

四人先愣了愣,随即心头发冷地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七天。”谢泽宇苦笑起来,“不吃饭,光喝水,还拼命出汗,还要躲鬼找鬼……”

“我看列车,是不想要我们活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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