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沈瑜几乎快要将整座山寨探遍了。

迟淼不知所踪,她们三人也毫无头绪,只当她是被人胁迫,不及呼救便被掳走。寨中沉暗静寂,连以枫敲醒了一个强匪试图盘问,那人答得颠三倒四,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她们只能依旧用笨法子,从头开始将这山寨一寸寸翻过。

沈瑜心急,此时也不必顾忌是否会招来更多的匪徒,她扬声唤迟淼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应答,先探出头角的,却是两三条漏网之鱼。

为首那人像是有些拳脚功夫,见了她们也不慌张,甚至朝她们微笑:“不知是何处的贵客,竟敢来我玄清教撒野?”

他这番话说得不阴不阳,身边两座门神似的壮汉也扛着刀,一同目露凶色地盯着她们。若是往常,沈瑜或许还会试着同他们讲上几分道理,但今日不同往日,她只想翻一翻迟淼是否正被藏在他们身后那一间层层阻隔的小屋里。所以她连一句“紫云门”都欠奉,错眼之间,剑势便如行云似流水,直直探到那人眼前。

那人手无寸铁,见长剑直袭面部也不动如山,一双长拳撞在剑身,竟将沈瑜击退了半步。旁侧两人举刀重重落下,眼看就要将她斩作两段,她却只一个拧身,便轻易避过了刀锋,闪念之间,更有了计较。

倘若纯粹比拼力气,她或许比不过为首那人,但他气力有余,招式却死板,旁边两个门神也不过凭着一副天生的勇力执刀。沈瑜不再留手,那人正得意间,只觉得眼前一花,未及回神,腿弯与周身几处大穴便遭沈瑜用剑柄重击。

沈瑜唯恐力道不足,每一处都击打了两到三次,她出手极快,只用了数息,那人便被迫跪摔在地,动弹不得了。

至于旁边两个喽啰似的人物,对于宋听白和连以枫来说着实是小菜一碟,顷刻工夫,三人就被捆作了一团。沈瑜先去推门,没见到迟淼,只见到一个有几分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

男子跪坐在茅草堆上,面前长桌上分门别类摆着许多药材。他愣着眼抬头望住她们这三个生面孔,道:“你们是……”

他气度儒雅,沈瑜有了些猜测,于是试探着唤:“何大夫?”

何文晋慌不迭点了头,急急起身时险些将那长桌撞翻,他不顾膝上利痛,听沈瑜客气道:“我们是紫云门门人,受何歆悦与宿阳村人之托,上山剿匪。”

她语速很快,不等何文晋道谢,便追声问:“何大夫可知道,‘玄朔’会在何处?”

这一问或许是出自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又或许是出自她灵光一现间的直觉。何文晋被问得一愣,但他察言观色,见事态大抵紧迫,便舍了那些客套,迅速回答道:“还得往深处去。”

他连比划带说,尽可能将路线说得简明扼要,又恐沈瑜听不明白,想要再补充时,沈瑜已点了头,道:“多谢。”

她说不清此刻心中惊惶究竟从何而来,只觉得像是某种大事不妙的预兆,意识到这一点,便更叫她心焦。但无论如何焦急,她总归还是四峰的大师姐,得掌着此处的大局。所以她看向宋连二人,交代道:“听白、以枫,你们在此地暂留,优先护着何大夫的安全,倘遇见漏网的,你二人酌情处置。”

她也当真是惶急,这一番话说尽,便风也似地卷出了门,片刻也不停留地顺着何文晋所指方向去了。

却恰好撞上惶惶然逃离的假玄朔。

甫一见到那张银制假面,沈瑜先想起的,便是那一日火海中的惨色,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她竟有些说不出话了。

江湖之中,到底还是得靠刀剑说话。沈瑜清空杂绪,长剑出鞘,直追假玄朔后心。假玄朔一早就瞧见了她,她不认得沈瑜,本也不打算将她放在心上,可身后追来这一剑的剑势竟似不输迟淼,她心中惊涛骇浪,不得不返身格挡。

长剑相撞,铮然作响。先前迟淼的招式诡谲,假玄朔难以招架,如今对上沈瑜,她却觉得自己许还有一战之力,但她今日目的达到,早失了战心,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偏偏沈瑜难缠,她与她对了数剑,一时分不出胜负。假玄朔情急之下,厉声喝道:“你不管迟淼的死活了吗!”

她其实不知她二人的关系,这一句也只是冒险一试,但沈瑜不由一滞,叫她终于得了喘息,疾疾后撤了几步。

假玄朔只觉得今日时运不济,才遇上这么两尊阎王。她不敢再留,横剑觑了沈瑜一眼,见她一时没有动作,便毫不犹豫地转了身,只几个跃步,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的背影多少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沈瑜下意识想追赶,却被那一句“迟淼”绊住了手脚。她咬了咬唇,犹豫之下,已看不见假玄朔的背影。她失了这一次机会,也不知下一次遇见玄朔究竟要等到何时,可迟淼也实在叫她心中不安,两相权衡之间,她到底只能选择迟淼。

附近只那一间屋子亮着灯火,沈瑜进门时,先看到的,是那一柄入木三分的短刀,而后才是倚坐在墙边、双目半敛的迟淼。

屋里血腥味鲜明,沈瑜只道她是遭了毒手,脸色骤变扑上前时,先摸到了她腰际那一片濡湿血迹。

沈瑜一时失了分寸,她伸着那一只沾了血的手去触迟淼的脸,哑着嗓惶惶唤她,却不见她回应。沈瑜少有的无措,甚至忘了去探一探她的呼吸,只一迭声唤她三水,又唤她淼淼,妄图唤回她一点神智。

迟淼这会儿已经捉不住自己的意识了。

她隐隐觉得自己仿佛有些要紧事要做,偏又觉得昏沉困倦,颇有些想就此一睡不起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她眼皮沉重,可正要坠入黑暗时,旁边忽然有个不长眼的不断在叫嚷着什么,还动手推她,搅得她无法入睡。

她实在烦躁,于是抬手驱赶。她以为自己这一挥干脆利落,可落在沈瑜眼里,却只见到她五指微微一颤,也就是这一颤,终于叫沈瑜心里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来。

她紧在心口的那一口气放松了些许,但迟淼的状态着实算不上好,她捡回些理智,急急扯了衣摆替迟淼简单止了血,便将她背到背上,要送她去见何大夫。

何文晋正在缓他撞疼了的膝盖,却没料到她会背回来这么个情态惨淡的姑娘。他一愣,忙直起身,指挥着沈瑜将她安置到干净地儿,又借了何歆悦准备的伤药替她止了血包过扎,才探手去摸她的脉象。

这一摸,倒叫他蹙了眉,许久,何文晋才道:“这脉象像是中了毒,好在暂无生命之忧,只是……”

沈瑜心中七上八下,追问道:“只是什么?”

何文晋也不卖关子,先拣了前情来说:“那位寨主绑我上山,是想让我仿制一味药,名为涣神散。”

他道:“我翻遍药典古籍,关于涣神散之言字数寥寥,我还尚未参透。但此药药效十分……邪性,据传是能乱人心志,叫人思绪混沌如行尸走肉,若辅以言语刺激,或许还可操纵中毒之人,做往日不为之事。”

何文晋神情严肃:“这位姑娘,恐怕正是中了这一道涣神散。”

他这话有些叫人难以信服,宋听白一眼不眨地盯着迟淼,觉得她似乎只是睡得沉了些,倒也不像是被人操纵的模样,于是忍不住发问:“睡得这样熟,还能被操纵吗?”

何文晋叹了口气:“涣神散只需挑指甲盖儿那么一点,混入酒水中便可生效。我观这位姑娘口鼻,恐怕是不慎吸入过多,才昏昏欲睡,失了神智。”

沈瑜心中一紧:“那该……”

何文晋也没什么主意,他被困在山上这些天里,被迫翻了许多典籍,既未能调配出这一道涣神散,也未能寻得解药。好在这涣神散并不伤人性命,迟淼又是头一回中招,等药效发作尽了,大约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磕磕巴巴将这些说了,又道:“但这位姑娘毕竟身上有伤,需得静养,还是得尽快将她送下山去。”

沈瑜也有此意,但宿阳山上绑了这些匪徒,不能不留下人照看。不等她吩咐,连以枫已主动请缨道:“大师姐,我暂且留在山上,等官府派人押送,再一同下山。”

宋听白也道:“瑜师姐先带三水下山,山上有我和连师兄,出不了什么事。”

沈瑜定了定心,她想询问何文晋是否与她一同往山下去,却听何文晋苦笑道:“我这会儿还有些腿软,夜路难行,可否容我在此暂歇?”

于是便只有沈瑜背着迟淼,缓步往宿阳村去。

迟淼一直将醒未醒,微弱的鼻息扑在沈瑜颈间。沈瑜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夜路漫长,她试着同迟淼闲聊,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回答。她也耐心,只缓声同她说话,想问一问她的故乡。

沈瑜想,这样乖的姑娘,如今也算是因她而受了伤,她总得担负起一点责任,将她好端端送回家去。

天边阴云半散,透出一点微茫月色。迟淼的思绪在云山雾绕之间,沈瑜温声说了这样多,她只捉到了一个“家”字。

于是小镇袅袅炊烟近在眼前,斜阳夕照,远处正招手的人影形容模糊,一抬手,便散得干干净净。

她独自立在夕照里。

沈瑜只觉得背上的姑娘忽然不太安分地蹭了蹭脸,许久,才模模糊糊答:“我没有家了。”

迟淼觉得自己应当是醒了,却有些睁不开眼,半梦半醒间,又听见齐姨像是在同路叔说话。她想不起昨日与前日,于是躺在床上阖眸发愣,许久,才模糊想起,父亲前几日便出了远门,母亲也不在家,她应当是睡在齐姨和路叔那一间医馆。

这个认知叫她雀跃,她终于闻见中药浓郁的苦涩清香,和着滚滚肉粥的馥郁香气,又听见外间极有规律的捣药声,齐姨的嗓音失真,却带着笑意,像是在唤淼淼快些起床,莫要再贪睡。

她从大梦中醒来,一时忘了今夕是何夕,只觉得饥肠辘辘。所以她在困倦中起身,边打着哈欠拉开门,边习惯性拖了长音撒娇,她道:“齐姨,今天又……”

她没能说完那一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便看见门扉洞开,门外景象与她方才所见像是大不相同,只一个眼生的中年男子在细细捣药。她的笑容凝在脸上,错愕未显,那一声“淼淼”尚在耳边回响,她却找不到那个笑盈盈招呼她的人。

许久,她终于恍惚想起,她如今是在宿阳村。

十六年后的宿阳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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