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一觉睡到天亮。

天已经放晴,尤水起得很早,她收拾好后拉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公寓对面的马路上有车有人,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尤浅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傻坐着干什么?”她开口。

“……小姐……”他转过头看她,弱弱地回应了一声。

“去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她说罢,转过身,朝房间外去了。

从英国出发,直接飞冰岛。

飞机上,尤浅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和不安之中。

尤水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她甚至把耳机分给他一只。

他愣了一下,不知所措。

她笑:“不想听?”语气轻柔。

“……”

他接过,塞进了耳朵里。

很轻柔舒缓的古典乐。

他并不喜欢,听了一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尤水抿唇,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换成了流行音乐。

他已经轻轻磕上了眼睛,头微微向后靠去……

她便伸出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他“倏”地睁开眼,看她。

“小姐?”

“别叫小姐。”她说。

他恍神,思绪有些飘。

抿唇,不语。

她又碰了他一下。

“……”

“睡虫附体了?”她语气轻快。

他睁大眼睛看她,她不经意间的玩笑总是令他出神。

“不准睡。”她看着他,然后淡然道。

“喔。”他淡淡地应了一下。

“……小姐想说说话吗?”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道。

尤水轻笑。

她抬起一只手,悬在半空中,然后道:“我想摸一下你的脸,可以吗?”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有些疑惑不解,还有一丝淡淡的警觉。

在飞机上,尤水能把他怎么样呢?

他不语。

她便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只有得到他的允许才可。

两人对视,各怀心思。

尤浅抬起手,把她悬在空气中的手轻轻推开了。

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果她问他了,他的回答便是否定的。

“小姐既然是在征求我的意见,那我想拒绝……”他语气淡淡的,说罢垂下了睫毛,把情绪掩盖了起来。

尤水微微蹙眉,心里一阵失落。

“那我再问一遍,可以吗?”她不甘心道。

他愣了一下,看她。

显然,这是她的一时兴起,飞机上实在太无聊了,她总要拿他寻些开心才肯罢休。

“……小姐坚持,那就摸吧。”他说。

她没有犹豫,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两人都是一怔。

尤水的掌心很温暖,不似他想象中的冰凉,而他的脸颊却有些凉,令她有些惊讶。

她皱眉,把手移开,然后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膝盖上的手。

冰凉而僵硬。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他吓了一跳。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她心里一阵刺痛,突然觉得眼眶发酸,抑制不住的难过……

她缓缓地松开他的手,然后把头转向了机舱外。

他的手冰凉,脸颊也冰凉。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几番折腾,即使是铁也会有些磨损和生锈吧,更何况他并不是铁打的人。一直以来他都偏瘦,经过这些时日的摧残,他现在几乎毫无生气可言,其实他远比看上去更脆弱和不堪一击……想到这里,她更是抑制不住的心痛和无奈……

半晌,她转回头:“把手头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魏羲和。”

他愣住。

“小姐……”皱眉,不解。

“工地的事情你不许再插手。”尤水语气有些冷。

“小姐,工地的事情刚步入正轨,我想……”

“不准。”她微微蹙眉,不耐烦地打断他。

“任何理由都不行。”顿了一下她补充道。

他哑然。

“听到没有?”

“……是。”他垂首。

顿了一下。

她重新握住了他的手:“集团的事情没那么重要,你不要觉得委屈,我希望你放松下来,心无旁骛地好好调养身体。”语气很轻。

尤浅愣住,惊讶地看着她。

她表情平静而淡然。一番话,似乎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她不太会向他过多地解释,一般都是很简明扼要地禁止他去做什么,也不许他多问……她是主上,只管下命令,没有解释的义务。通常情况下,他也不能去问原因……

“……听到没有?”她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沉默有些焦躁和担忧。

“听到了……”他看着她的表情,下意识地回答。

尤水得到肯定的答案,这才放下心来。

她用两只手轻轻搓了搓他冰凉的手指尖。

尤浅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冷吗?”她问。

“……不冷。”

无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不冷为什么手像冰块一样?”

他无言以对。

“之前跟你说,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演戏,现在加一条,说谎也不行。”

“……小姐,我没有说谎……”他微微蹙眉。

“善意的谎言也不行。”她说。

他抿了抿唇,不语。

他现在非常怕冷,但他已经麻木了,身体是从内到外地散发冷意,他除了忍着,又能怎么样呢?……

“心里盘算也不行。”她见他不语,又开口。

他吓了一跳,不解地看她。

“……小姐……”

尤水斜睨着他:“刚才说了,不要叫小姐。”语气淡然,佯怒。

他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想笑。

他想到很小的时候在别墅,尤水曾经把他当成最依赖的哥哥撒过娇,神态和现在竟有些相似……恍神。

“其实没打算在英国待的,要不是怕你身体不适,昨天就已经到冰岛了。”尤水的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无奈。

他怔住,实在不知怎么接茬。

下意识地舔了舔上唇,然后泄气。

“……谢小姐体恤,其实我还行,没那么脆弱。”

尤水轻笑,不置可否。

“你好像一直都嘴硬。”她眯了眯眼道。

他抿唇,不语。

飞机行驶差不多三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尤水轻车熟路,他便一如之前那样像个机器人似的跟着她。

安排好住的地方,已将近中午。

尤浅心事重重的样子,和尤水的兴致勃勃形成鲜明的对比。

饭间,他忍不住开口:“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看极光啊。”她语气轻快。

“……”

她是安排了一圈休闲旅游?

他抿唇,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小姐,昨天晚上,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到答案了。”

尤水愣了一下。

“嗯。”她语气淡然,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

“之前在林园的时候,我查到了白京生和林默的私人联系。恰好,我对小姐有所……企图,便顺着那个线索去查,其实一直都没放弃。小姐和白京生订婚,应该是个导火索。我始终认为,他配不上小姐……”

他语气平静,说自己对她是有所企图……

尤水抿唇,难以置信。

他没有说实话。

他认为,白京生配不上自己,所以索性痛下杀手?!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一个原因,他绝对不会将白京生置于死地,他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魔……

也就是说,一切端头都是白京生一直企图占有尤氏的半壁江山。很早之前,她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但尤景航跟她讲的一番话,又确确实实是站在她的角度切实劝慰的,她不可能因为一点小情小爱就将尤氏集团置于不顾,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尤水,还同时是整个家族的继承人,她别无选择。

如今再去回头看时,当时为什么一定要把尤浅送走?为什么要让她远渡重洋去那个什么墨尔本大学读书?去就罢了,又为何一定要让白京生一同前往?

如果硬生生塞给她一个陌生男子,告诉她这就是她必须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以她从小到大的个性,可能真的会将整个家族弃之脑后……尤浅离去,她满心怨气,白京生便在此时趁虚而入,在墨尔本八年,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他们门当户对,并且她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对年少轻狂的执著释怀。

十六七岁时的少男少女,因为朝夕相处而产生的互相吸引,令人懵懂又兴奋,分别之前,他们心照不宣,天真地以为时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他们终会成为彼此想要携手一生的人,而低估了时间的残忍,低估了现实中所有的不可能。

白京生确实走进了自己心中,几乎是外界所有合力的结果,她本以为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现在看来,尤景航早了解所有的细枝末节,他作为一个父亲,似乎洞察了自己对尤浅的情愫,于是当机立断作出决定,将他送走,安排了她出国读书,并且一手促成了她和白京生的婚事。

如果真的联姻,未尝不是强强联合,可惜,尤氏过于强大,会凌集团纵使有尤氏希望得到的东西,那也不过是一时的,而对于会凌集团而言,如果白京生真的成为尤水名正言顺的丈夫,那将无法区别尤氏终将是尤水的尤氏,还是白京生的尤氏。

世间万事都没有万全之策,尤景航曾经的劝慰现实而理性,她对白京生有那么一点喜欢,索性白京生爱她,她便顺水推舟不负众望地跟他在一起罢了……

谁曾想,命运总是如此无常,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自己切断了对尤浅的所有念想,如今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更要命的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一向冷漠薄情的他却说,爱她。

她本不相信的,她甚至希望一切都是他的计谋,可如今有诸多证据去证明他说的话,又叫她如何再次狠下心去装聋作哑?

她也并不是无辜的人,她曾经用了很多手段去逼他面对自己的内心,代价沉重,甚至故意引诱他告白……他一次次地在她面前妥协,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他们最开始时的模样——无所改变,他是侍从,她是主上。

她对尤浅的心思,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不是纯粹的爱,也不是纯粹的愧疚,更不是恨……

复杂,难以厘清,有一点感动,有一些喜欢,有愧疚,还有不想直面的逃避……

即使是在不知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做出了伤害他的事情,她也同样充满难以言表的憋屈和愧疚感。

…………

尤水不语,表情淡然而平静。

无声。

尤浅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缓缓地开口:“……小姐,对这件事情我表示抱歉。我知道,语言苍白,更没什么效力……”平静。

“白先生曾经对我说,这世上爱小姐的人,并不止我一个,是我自以为是,也自作多情……”他以为,尤水曾经是喜欢过他的,他至少抱有一丝幻想,奢望有一天能得到她平等的青睐……

事实证明,人真的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尤水并不喜欢他,一点也不,无论言语还是行动,都从未表现出一丁点“这是爱情”的兆头,他却从未相信过。

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终于坚定地相信了——尤水从未喜欢过他。

即使是她转瞬即逝的温情,也不过是他过度解读后的以己度人罢了……

“……但小姐爱的人,却只有一个。”他语气淡然,微笑道。

尤水心里一空,眼前仿佛看到了他从训练营回到别墅的第一天……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我会好好辅佐小姐,直到小姐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他笑着说,表情温和而坚定。

尤水皱眉。

他说什么?

她似乎没听明白。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干疼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叹了口气。

“尤浅。”她语气淡然。

“……是,小姐。”

“我没听懂最后一句话。”

他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抹宠溺和释怀的微笑:“我是说,小姐不必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感到愧疚,更不必用昂贵的时间补偿我的心理,我没那么脆弱……”

停了一下,他又继续道:“您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保护您,现在、以后,同样,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小姐想要保护的人,爱护小姐爱护的人,无论他是谁……”他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画面,雨天白京生撑着伞,把伞倾向尤水的一侧;宴会上白京生亲吻尤水;梦里尤水和白京生相拥相偎的亲昵……一定还有许多,这些都历历在目。

愚蠢的自己,害她失去了唯一挚爱。

无声。

尤水静静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半晌,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一口水。

餐桌上的食物已经凉透了,他几乎一口未动,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一如既往清冷白皙的面容,此刻竟有一丝淡淡的的释然,他望着她,眼底全是真诚。

保护她想保护的人,爱护她想爱护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情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复杂而难以形容。

她把视线移开,望向窗外。

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尤浅始终静静地等着她开口,不起波澜。

思考了一整夜,他似乎想明白了许多。这些时日,尤水在白京生墓前难过和绝望的神情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令他寝食难安……他设想过很多种场面,她的愤怒、不甘,她几近疯狂地报复……唯独没想过,她平静而无力的接受现状……

她的悲伤和绝望,绝对不可能由他来抚平,他在她身边,她只会想到是他害死了白京生,而变得愈发痛苦。

所以,他已经决定放手了。

大概16岁起,到26岁的现在,不止十年,他对她的迷恋和渴望,在经历过自己愚蠢的行为后,已经自觉不自觉地转变为了无力和遗憾。他还爱她,只是不会再想和她在一起了,那种顿悟了所有事实真相以后的自嘲和无奈,已经不允许他有任何和她并肩的想法——他始终是没办法和她一起的,即使白京生已经不存在了,那个留在她身边的唯一的位置也不属于他——如果尤水喜欢他,早就喜欢了,不会等过了十年才去喜欢,更不会等白京生消失了才喜欢……

她转回头,面无表情。

“话既已说到此,那就更坦诚一些吧。”她淡然。

尤浅愣了一下。

“你不必为白京生的事情时时愧疚,我说过了,这件事情,我不怪你。”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抿唇,垂下了睫毛。

他猜,她大概已经是哀默大过心死了……

“尤浅。”

“……是,小姐。”他吓了一跳,抬起眼看她。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小姐请问。”

他客气疏离的语气令她心里一阵烦躁,连带着表情都有些冷,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

“你刚才说的,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爱护我想爱护的人,是真心实意的话吗?”她看着他,一字一句。

他愣了一下,然后表情严肃。

“是,小姐。我是真心实意的。”他郑重。

无声。

两人对视。

尤水表情变幻莫测,一双眼眸深不见底。

他亦是。

顿了一下,尤水开口:“好,你拿什么保护?”

他愣了一下,皱眉,略有思索,然后又道:“用我的性命。”

尤水怔住,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张。

这个答案,的确是她想听到的唯一的那个。

她想起之前看林园视频的事情了,尽管其中他和林默的做戏依旧像一根刺一样梗在她的心头……

但当时爆炸发生那晚,尤浅和林默说了一番话,却至今令她为之震惊和动容。

他对林默说,用生命去爱她,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尤浅把用生命去爱她当作了他人生恪守的信条,现在,他郑重地对她说,也会用生命去爱她所爱的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好冷酷、好无情……

这个世界上最薄情的人并不是对面的男子,而是自己。

爱她,所以也可以爱她所爱的一切。

她心里一阵酸楚和憋屈……

那他要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他从未把自己的需求放在首位,至始至终都在为她而活。

“无论他是谁?”

“……是。无论他是谁,只要小姐爱护的,我就竭尽全力去爱护。”

她闭了闭眼,然后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要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并且身体力行地去执行。”

他抿唇:“是,小姐。”

他现在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条命了……他想,如果尤水需要的话,她可以随时拿去,权当是他能向她作出的最重要的补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使劲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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