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速似乎会在快乐的时候加快。一个月很快过去,春明依旧是在冬季,只是离春天更近了些。
顾遇乐自出生起第一次知道,活着可以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
许流深几乎每天下午都会翻墙翘课,要么去剧组跑龙套,要么去做各种各样的兼职。
但自从认识顾遇乐之后,每个周五便好像默认变为陪伴顾遇乐闲逛玩耍的时间。
学校离什刹海不远,绕着什刹海的街道上一边是柳枝依依,另一边则店铺林立。
这里从周五下午就开始热闹起来,越临近傍晚,人声越喧嚣。
人群里,许流深把一根糖人塞进顾遇乐手里,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觉得我把你带坏了,你这样一直跟着我逃课,真的好么?”
顾遇乐好奇地吃了口糖人,被甜得眼睛亮起来,他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许流深看着顾遇乐亮晶晶的眼便抽抽嘴角,作为一个谁都带不动的学渣,他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他要劝人向学。
“乐乐,”他再自然不过地扯着顾遇乐的腕把人拉过来躲经过的自行车,他道:“我觉得你这么聪明,努力一点是可以摆脱倒数第二名的。”
顾遇乐看着许流深眨眨眼笑笑,颊边沁出个很甜的涡旋,他道:“考倒数第二也是很辛苦的,我比我们班考第一名的人要不容易多了。我觉得抽出一下午时间犒劳下自己不过分。”
说着他耸耸肩,又咬了口糖,煞有介事道:“考倒数第一的家伙才最幸福。说实话,我还蛮嫉妒他的。”
许流深:“……”
不远处的中学课堂上,一个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少年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下意识站起来大声骂了句“靠”,接着被老师发火骂着“陈映明你给我滚出去”丢出了教室。
顾遇乐并不知道课堂发生的事情,他只是把木棍丢进垃圾桶,歪了头看向许流深,问道:“那你呢?还有半年多吧,就要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许流深挑了眉伸手弹了下顾遇乐的前额,有些好笑地道:“不是我问你么?”
顾遇乐最近似乎越来越爱笑,许流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拒绝不了顾遇乐的笑。
所以当顾遇乐笑着对他说句“可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啊”,本来不想透露这些的许流深便彻底缴械投降了。
“嗯……我喜欢拍戏。”说话时许流深看向什刹海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眸像含了水晶一样在发光:“毕业后我想去跑剧组,然后存钱给姥姥买一栋大房子,把姥姥接到身边照顾。”
想到那位对自己无比疼爱的老人,顾遇乐唇角不由得沁出个温柔的笑,连眼神都柔软起来,他点点头,道:“嗯,我同意。”
他说着俯身捡起块小石头,使了巧劲儿丢向湖里,湖面便被激起一圈耀眼的水波,一边道:“可我还是觉得,你读大学会比较好。这么喜欢演戏,为什么不通过艺考去读专门的影视学院呢?”
这条路比野路子横冲直撞地去闯那个错综复杂的圈子要平坦太多。
说罢顾遇乐在夕阳的光里朝许流深粲然一笑,他的眼里映着湖水,像盛了漫天细碎的星辰,他道:“我们一起考大学,好不好?春明或者鲸海都有影视学院可以选,这两座城市同时也有很多商科金融专业很好的大学。我们总能在同一座城市的。”
“我觉得,这样姥姥也会开心的。”
许流深怔怔地看着浸在夕色里、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的顾遇乐,他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少年一般看着对方的脸,半晌反应不过来。
顾遇乐由着他看,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道:“许流深,你答应吗?”
这一幕也好、这个声音也好,实在太过蛊人。
许流深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多跳了那么一下。
他喉头动动,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郑重无比地吐出个:“好。”
那一瞬间,顾遇乐面上的笑完全绽开来,眼里的亮光蔓延成一片耀眼的光海,美丽得不可思议。
看着这样的笑,许流深突然觉得,他也许可以为顾遇乐义无反顾。
……
傍晚回家的公交车上,顾遇乐眼里依旧燃烧着耀眼的亮光:“回到家告诉姥姥,好不好?”
许流深第一次看到顾遇乐这么开心,于是他也忍不住弯了眉眼,认认真真道了声:“好。”
这天傍晚的夕阳分外暖和,许流深不知想起什么,拍了拍顾遇乐的肩,道:“乐乐,马上就要过年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过?”顿了下他道:“或者,你会回鲸海和你外公一家过年吗?”
他听顾遇乐讲过,他的外公还在,只是和顾遇乐舅舅舅妈一家一起长居鲸海。
顾遇乐闻言笑意淡了些,他垂了眸,眼睫微卷,道:“外公他们从前对我很好。但我欠他们太多,并不想面对他们。”
他说罢看向许流深,似是毫不在意地笑着道:“人们总是很抵触去见自己亏欠太多的人,不是吗?”
许流深眉头皱起来,他伸出根修长漂亮的手指,戳戳顾遇乐的颊边,道:“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
顾遇乐眨眨眼:“哦。”这么说着他卸了笑,嘴角向下撇成一条直线,是一副不开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车子慢慢行驶在夕色里,车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许流深看着顾遇乐的模样,突然觉得心尖有点麻麻地疼。他又用同样一根手指戳戳顾遇乐的脸颊,道:“方便和我说说看吗?”
顾遇乐看了眼车窗外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冬季太阳,沉默一瞬,他紧紧握住的手指颤了颤,接着看向许流深,点点头:“方便的。”
于是许流深便认认真真听顾遇乐讲那些被时光掩盖的往事。
“其实,是我害死了妈妈。”
顾遇乐静静看着许流深,平静无澜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许流深猛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这个漂亮的少年在说出那句话时,眼尾处红得仿佛盛开了一朵血色的花朵,眸子里的哀伤像暴风雨夜的浓黑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卷来,仿佛要让人窒息。
那是个不长又不短的故事,故事的开端始于人们最津津乐道的爱情。
鲸海的一个小姑娘是这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她18岁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会有最灿烂美好的人生。
她很漂亮,家境也很好,还有疼爱她的父母哥哥和前途一片光明的未来。
可是她在很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娱乐圈里的演员,他英俊而圆滑,在接近那个女孩儿的时候贴心得就像这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男人,仿佛没有任何缺点。
女孩儿很快就彻底沦陷了,要和那个男人谈婚论嫁。
女孩儿的家人最初是反对的,他们觉得那个圈子实在太乱太复杂,他们不想自己从小捧在心尖上长大的女孩子去碰那个圈子里的人。
奈何女孩子太爱他,家人那时候也并未看出什么不对,便妥协了。
结婚后,男人带着女孩子和女孩子家人赠与的一大笔钱来到了春明,他开始由台前转幕后,建立了一家影视公司。
女孩子并不是什么草包美人,她被家人精心培养着长大,接受过最好的教育,男人的影视公司在最初几乎是由她一手建立扶上正轨。
那时候他们感情似乎还很好,既像爱人也像伙伴,终于在春明稳稳站住了脚跟。
直到有一天,女人怀孕了。男人借着“一切为了孩子好”这个名由劝女人回家养胎,他借这个机会夺走了女人对公司所有的控制权。
自此之后,女人的噩梦就开始了。
最开始是无缘无故的冷暴力,之后是无时无刻的争吵,再之后,是男人大段大段时间的不回家。
女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的肚子里明明怀着的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她为这个孩子付出时间、精力、心血,忍受各种身体上的不适和异变,为什么这个过程却反而葬送了她的爱情。
这个孩子不仅影响了女人的身体,也开始渐渐侵蚀女人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制力。怀孕后期,她的孕反很严重,并且开始变得敏感和爱发呆流泪。
但哪怕是这样,她刻意给远在鲸海的家人留下的还是婚姻幸福一切顺利的假象。她告诉他们,她很好,这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很乖很乖。
她也告诉他们,男人的父母待她很好、也把她照顾得很好,更何况她还有保姆和月嫂,他们如果过来春明会惹男人的父母不开心。他们可以等这个孩子出生后再来春明探望。
她不断强调着她有多好,她的家人们总觉得违和,却不得不信。
即使再怎么担心,为了不影响女儿口中所谓的家庭和谐,他们还是没有到春明探视。这成了他们往后余生无法摆脱的悔意和梦魇。
大概还是对孩子抱了期待,又或许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女人临盆时男人出现在了医院。
女人清醒后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对男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离婚吧”。男人却觉得这刺痛了他无比脆弱的自尊心,他气急败坏地离开了,把女人和刚出生的孩子扔在医院里。
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女人看着怀里可爱的孩子,她想她不能再这么下去,哪怕为了她的家人、她的孩子,她也该振作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身处一口深井,她常常无法控制地发呆和流泪,她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开始试图向外界求救。
那时候她本来有机会得救,她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心理医生,也开始打算联系家人把自己真实的境况告知——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活下来,拜托那个烂泥一样的男人,带着她的孩子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顾遇乐面无表情地看向许流深,眼里却仿佛燃烧着仿佛来自地狱的业火:“那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那通电话的内容彻底摧毁了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心防。”
“你知道吗?许流深,打那通电话的人,是想她或者疯或者死。”
许流深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在这个少年的眼里看到那么清晰浓烈的恨意铺天盖地漫卷而来。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像彻底碎掉一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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