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年闻言，不可置否，荒唐大笑，少顷，笑声戛然而止，那血尸似是正中他逆鳞。

他垂着双臂，任由其涌出不堪的血迹，不自主地侧目，冷不伶仃撞上了顾念探究的神色，心道：“贪人皮相，若是痴心妄想...所作所为，算骗不算？”

良久，顾念面无表情避开宋锦年的视线，不动声色端详那血水，骤然升至半空，立于高处。

祠堂外的水正缓缓渗入厅堂内，腐肉逐渐显露，引得大片的食腐鸟扑扇盘踞，他朝难辨天日的空中望去，浮月隐隐融于此，那是轮妖月。

那血月刺得他双目略痛，他突然发难，驱使仙逸一剑捅穿了离魔糜最近的魔族，血蛇瞬间上去将其团团围困。

“果真如此。”顾念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有如人在沙地执笔，水流顺着沙土扩出的痕迹匍匐，而往昔的阵法被破开，宋锦年所列出的沟壑，形成了一圈诡异的血图阵，让血水无任何束缚般依照着设想流淌，而血蛇在其中游走，由程云蛊化炼制的蛇对各族皆为无差别撕咬吞噬。

无论如何，阵法更替，只破阵换阵，转眼就为宋锦年所用，朝着各族活生生的血肉发出阵阵声响，嘶嘶喘息令人头皮发麻。

可惜彼时大妖无暇顾及顾念所想，只心内讪讪，念着怎么就自讨没趣。

转眼随意扫了几眼周遭蠢蠢欲动的魔物，一抹讥讽挂在他唇畔：“我这身妖魔筋骨，倒也难得你一众时常记挂在心里，真是，慧眼如炬啊。”

素来嗓音低沉言语幽幽，众妖密密攀附梁上沉默着，旁族在扇骨兽魂下亦是一片死寂，魔糜由地翻身上了木梁，撑着根藤棍，一言不发地望着血尸。

阴风兜转，地底攀出一只白骨爪，原是烂相，此鬼素来好口舌之快，不待见魔物，他无声无息靠在红柱旁，道：“一条无足蛇妖，一个来历不明的煞物，担得上兀谷所谓大人，真是日益兴盛啊。”

糜脸正脸都不愿瞧去，虽恼，确实实话，竹墨踪影全无，那程云又是个妖界的叛徒虽不足为己用，可眼下单凭自己断然不可能成事。

“骨头不会说话，莫要往心里去才是。”又一阵阴风，鬼娘露个头颅掀开陈旧的珠帘，谄媚打圆场，一时众人无言，非同族，话不投机半句多才是。

面上看着各不相干，实则一瞥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渡鸦略过浮空盘旋在近处，收起长羽，顺着大妖悬停的二指，停在他肩头，却不见啼叫，红瞳扁头静静探视着四周。

宋锦年抬眸，贴骨的皮相在淅淅沥沥几滴雨中通体灼红，冥府打的主意，无非是螳螂捕蝉，黄雀算不上，却也是个捡漏的主。

人道他不善，惩他非分妄念、咒怨，诸如此类的境况多了去了，他瞥了血尸几眼，叶氏的躯体自然是留不得，只是这魂魄抽离难断时辰，耳畔传来琉璃声响。

顾念远远对他摇头，示意这是他的债，应了偿还便该点到为止。

宋锦年自知理亏，看着血尸是在碍眼得紧，不耐烦地挥袖带出一道妖风，顷刻斩断血尸半块脖子，却不见歼灭，反倒是头首分离。

原是他袖中妖风藏了个扇骨刮子，此阵法以扇面为起子，旧日的阵眼在他手中，云中翻滚游走的年兽以血尸为中央游走，以术为困，那扇骨刮子便是一柄阵法中无任何制衡之物的器皿。

“轱辘轱辘”血颅滚落砸在红柱不到一米的脚程，躯体受不住灼烧张开四肢，寻不着去路便在厅堂内如无头苍蝇般来去，所经之处亦是烧灼，烈焰滚滚。

反观那掉下来的头颅，即便是被血灼烧，口中舌同蛇信，连连不断地搬弄着重复的话语，依旧不辨男女垂髫：“杂家自然是不敌你，可你想逃？上古的命...夕，你的本性便是魔！”

“夕？”顾念顿时回首，一双眉目紧盯这血尸口吐何言，他想：“夕，是何物？”

“哦？”宋锦年见状骤然停手，颅内如万箭穿透，他匆忙看向顾念，心道该死，从月下纵身，抬手呵道：“成！”

霎时，悬停在顶空的扇骨延展旋开，迅速下压，祠堂血水重构，长蛇接连以头嘶哑其尾吞吐，山摇地动。

兔儿神面有菜色道：“小年小年，经年岁久了，怎的胳膊肘往外拐。”灾祸随即便要发难，不料远处忽出一片嘈杂，可来不及他探——

“咚！”祠堂瓦砾突然被不知何物震碎了房梁，四角使得顾念三人所站之处瞬时塌落几段，众妖尖声鸣叫，纷纷甩尾没入墙内，成了与妖府门内如出一辙的墙中魂，缠绕着整个祠堂。

轰隆！应着天雷，廊亭坍塌，半个沈府沉入血池，鬼众魔族齐齐浸在内里，莲蓬窸窸窣窣响动，失去蛇蛋空出的缝隙径自大开！

不过半点长眠香烧灼的时辰，厅堂杀机四起。

三人的反应迅速，各寻落脚处，顾念当即翻身踏在第二层廊内，半跪在廊柱旁，将仙逸归鞘反扣于背部。

一手不慎磕破淌出血，滴在被外界池水吞没的厅内，那秽物对他的血闪避不及。

红柱所成的四方阵面在破碎的瓦砾间不断交替，顾念低下头，视线略过形态各异的血蛇甚至是尸油，停留在淹没地面的猩红池水。

他原以为这祠堂在阴雨内是上好的阵法，而这阵法由宋锦年自己破了，如他所料，厅堂地与池水淌进祠堂内的水渍痕迹显然是刻意为之。

血图腾并非是一阵，乃是扇骨阵一块构成！

扇面被红柱破开，直至重合，与这红柱构成了鼓，一面幻象，一堵咒墙，年兽与其术法，由扇骨作引，封闭可锁魂，破之可弑人。

“非要万劫不复才好？”顾念叹。

混乱中，一令骨笛冲破，入耳如刃极其尖锐，众人侧目过去，见梁上，魔糜一双眼眸在破笠下闪着精光，鬼娘一行人当即拍棺而起，恐不慎落了魔族埋伏。

“想逃？”顾念握住剑柄，将其拔出，那剑心转眼到了糜的眼前，余光却瞥见——不知是因为失了一点血，还是其他究由，铺天盖地的妖火中站着那人，其苍白张面孔阴森，长耳趋于尖几近癫狂，仿佛是非要应了血尸那番话。

“宋锦年！”顾念大呵，可来不及了——

那血肉模糊的躯干长鸣喑哑，血蛇体内的蛊虫苏醒，游动着逐渐融入血尸身，使其不断收缩、膨胀，成了一股巨人观，裂开的口舌呕出难辨其状的秽物，再看皮肉，曲折耸动如有万人魂魄蕴含其中，面目扭曲狰狞着要从血肉中冲出！

宋锦年对此视若无睹伸出手将蛇撩起，双手覆上血蛇的上下两颚，慢条斯理地撕开起皮肉，从蛇胆内摸出一只漆黑的蛊虫，二指一捻，便成了灰。

抛下蛇尸，几步从鼓面降到鼓阵内，合拢扇子半蹲在血尸眼前，似笑非笑道：“叶姑娘，你方才在叫谁呢？不妨再说一次。”

“这魔物死到临头了还这般，混账，你说你激他作甚？”兔儿神落梅盘踞在一处，见此恐有不妙，随即再打出屏障压制，试图混淆过去。

“要救他还是害他！”显然，这兔儿门清得紧，顾念恶狠狠转头，拔剑道，“宋锦年！滚回来！”

而年兽，闻声执扇，仰面对唤他的顾念笑，双眸血红，那笑面可憎可怖，连同那双眉眼都陌生极了，“你...”顾念身形一顿，喃喃，他从那双眼里，明了——在他体内的，并非是年。

“杀了她。”年道，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轻重，语气如拂去一片枯叶。

迭叠在墙院中的万妖赤瞳，鱼贯而出，妖，在鼓面中如同雨点鼓槌，往昔有魂识的妖此时皆如死魂，任由大妖操纵，如傀儡般割开魔族鬼众一干人的喉咙。

内里局面未明，外界忽的人影晃动，灾祸立在瓦砾之上，看清了外部，面目一震，匆匆置身顾念旁侧，道：“兄长，是人族。”

人族。

不同于虚境，虚境如同一处芥子，刀光剑影仅仅涉及被芥子卷入者，现如今，是在人族轮回往生应当的时日内，乃此世的平民百姓。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