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吵了个翻天覆地，所有声音搅成一团，实在喧嚷。
自从关外传来蛮夷带兵突袭边防的消息，朝中大臣便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求和，一派主张出兵。
双方人马已经在殿中争吵了数日不休，一个个闹得面红耳赤，陆九承等一众寒门子弟据理力争，大声辩驳。
“各位大人这胆子真是比猫儿还小，外敌打上门了，还想跪着与他们称兄道弟。”
“我说，大晋泱泱大国岂能怕他那些个茹毛饮血、寒腹短识的蛮人？”
“可悲可叹，没想到百姓多年赋税养的都是些贪生怕死，追求享乐的聋人。”
“你们都是勋贵世家，却一个个都想做亡国奴，将来还有脸去见底下的列祖列宗吗？”
......
口舌之争，太子派系自是互不相让。
“当真可笑，以为肚中有两滴墨便能自以为是，我等不战自然是为了大晋社稷考虑。”
“黄口孺子，满嘴胡言乱语，这仗岂是随意能打的，当初先辈苦心经营，与蛮夷划北河而治，便是为了社稷安宁，百姓安康，如今还不过百年，你们就想撕毁协定，掀起乱世，我还倒想问问你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眼下陛下不省人事，政务有太子殿下处理，你们各自安心听命便是。”
“依我看，你们这些刚考上官职的人才是居心叵测，但凡长了嘴的，何不出去问问，天下黎明百姓谁想打仗？谁想又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各位何不想想，皇太女向来嚣张跋扈，说不定是她此行在关外又开罪了金侪，才使得蛮夷大怒，举兵讨伐。”
通政使司副使樊仁言之凿凿，见身边人神情附和，顿时得意起来，正打算再列举几个谢鸳的罪状，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冷笑。
“哦？”
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所有人身形俱是一僵，不可思议地转头，便看见大殿门口谢鸳双手抱胸，与沈浮白一同走了进来。
最尴尬的还当属太子的人。
他们谁也没料到谢鸳会在这关头回京，还回来的这么快，当初他们算计谢鸳，将治瘟之事强按到她头上，便是盘算经历瘟疫后，谢鸳就算没死也至少落个民心尽失的下场。
亲手烧死一座城的百姓，谁还敢再信她？
届时民心不稳，谢鸳就算有天大本事也争不赢帝位。
可惜千算万算，这如意算盘却被横插一脚的沈浮白踩了个粉碎，谁曾想他会有治瘟之法，还助谢鸳摧毁蛮人算计，现在就连京中百姓也对谢鸳多有赞誉。
谢鸳走到樊仁面前，唇边勾着笑，冷问：“樊大人这话说得好像亲眼见过本宫在关外开罪了金侪一样，那你说说，本宫哪里开罪他了 ？”
樊仁被她逼视着，面上胡须颤抖，“殿下，臣，臣只是猜测罢了。”
“猜测，一个猜测便将祸国殃民的罪行戴在本宫头上？”谢鸳慢慢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那本宫也猜，许是上回金侪进京你得罪了他，所以他回去后才会带人袭击石口镇，本宫好像还听见他问，樊大人为何害他。”
樊仁听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下，满脑门汗，“殿下，臣没有啊，您，您别要胡乱编排了。”
谢鸳似笑非笑，“呵，这会儿又成了胡乱编排，本宫看樊大人的嘴皮子厉害得很，不如你我一起去关外，当着金侪的面说个清楚，到底是谁开罪了他，如何？”
樊仁六神不安，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被谢鸳冰冷的视线逼了回去。
情急之下，为了从浑水里脱身，他一咬牙，狠狠地开始自甩巴掌，“殿下，都是臣的错，是臣胡言乱语，污了您的名声，臣该罚。”
直到他嘴角出血，整张脸高高肿起，谢鸳才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从他身边走过。
这场闹剧使得满殿寂然，众人心有余悸，不敢再胡言乱语，唯有陆九承浑然不觉殿中诡异气氛，心情极好地鼓起掌来。
谢鸳转头看他，他笑嘻嘻地挑了挑眉，道：“恭迎殿下回京。”
谢鸳看着他松松垮垮站着，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郑重地说：“多谢。”
如果不是陆九承事前以她的名义帮助百姓，石口镇治瘟一事不会这般顺利。
陆九承收起原本有些散漫的神色，笑笑：“本就是殿下之功。”
不等众人反应两人打的什么哑谜，谢鸳已经从陆九承身边走过，往坐在龙椅旁边的太子走去。
她停在谢润嘉面前，背对朝臣，上身微微前倾，紧紧盯着他，道：“太子哥哥，你也和他们一样吗？眼睁睁看着关外百姓饱受蛮人骚乱之苦，也任旧无动于衷，企图与蛮夷握手言和？”
谢润嘉眼前是一片阴影，他没有抬头，只道：“九妹，金侪来信，只要我们相让一座城池，他们便能休兵罢战。”
谢鸳怒火陡升，唾骂：“今日他要一座城，你上下嘴皮一碰，轻飘飘给出去，那来日他要十座城，要大晋江山，要你的命，你谢润嘉也给得起吗？”
谢润嘉喉结滚了滚，不肯看她的眼睛，温和地说：“一座城池就能免去战乱，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九妹，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可真大度，谢润嘉，你想过吗，将来关外百姓要如何活？被你送出去的城池里的百姓又该如何活下去？”谢鸳被他的自欺欺人气到呼吸急促，忍不住讥笑一声，“对，你这座高高在上的活佛怎么会去考虑脚底蚂蚁的死活，反正碾死了也看不见。”
“皇太女此言差矣，”有人站出来义正严词地驳道：“正是因为太子殿下心存慈悲，不忍生民涂炭，才会深谋远虑，忍痛割让城池，您现在犯糊涂想与蛮夷开战，是要做大晋的千古罪人不成？。”
“莫要因您一己之私毁了大晋盛世，陛下若是清醒，也必然不会让殿下胡来。”
谢鸳冷笑一声，谢润嘉的人与他还真是一丘之貉，能面无波澜地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真是无耻之尤。
她转过身刚要开口，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醒了！”
这消息如惊雷般在殿中炸开，有人喜有人忧，太子一脉自是眼前一亮，大喜过望，眼巴巴望着来人手里的圣旨。
谢鸳眉间微蹙，暗道父皇醒的真不是时候。
这时，捧着圣旨的来福盛却向她看了过来，不等谢鸳反应，他骤然喊道：“皇太女接旨。”
众人惊愕，纷纷瞪大了眼睛。
来福盛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蛮夷率军来犯，罔顾我大晋恩义。欺压黎民，践踏国土，兹事体大，朕不忍黎民受其欺辱，遂命皇太女代朕亲临关外，率兵出征。钦此。”
直到谢鸳接过圣旨，尤是不敢置信。
此事实在超乎意料，她以为就算父皇清醒，也会与谢润嘉同心，为此她早就做好万全准备，不论是苦口婆心亦或雷霆手段，都要让顾家军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反攻蛮夷的机会。
这个意外之喜对谢鸳来说来得太及时，对谢润嘉等人却是灭顶之灾。
谁都知道，眼下谢鸳占据民心，若是再让她领军出征，不论击退或击败金侪，她的风头再无人可挡，太子一派也会彻底走入一盘死棋。
大殿之中，顿时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陛下......陛下糊涂啊，这仗怎么能打。”
“古往今来打仗无不劳民伤财，不能动摇国之根本啊，陛下三思。”
“阴谋，这是顾家的阴谋，普天之下谁不知顾家军镇守关外，说不定蛮人突袭就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距离金侪进京朝贡不过数日，他们怎会突然翻脸，一定是有人暗中策划，企图动摇人心。”
......
反对声如波涛滚滚，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谢鸳抬眼扫去，众人皆强撑着一口气对她对视。
他们都知道不能再让谢鸳得寸进尺，一旦与蛮夷开战，他们数年筹谋，百年权贵，都将付诸东流。
其中更有甚过激者，甚至越过她，直直朝来福盛看去，坚决地说：“还请公公给陛下带话，请陛下收回成命，否则老臣就是以死进谏，也决不能让陛下受了奸人蛊惑。”
“我等亦是，便是死也不能让大晋毁于奸人之手，否则将来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一个接一个地以死相逼。
来福盛进退两难，这番棘手之事，他就是不小心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牵动大晋江山社稷，好在谢鸳挡在了他面前，看着满殿慷慨激昂的大臣，哂道：“各位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等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太女殿下误入歧途，”太常寺少卿裘万慷慨激昂，“今日若是臣的死能唤醒殿下良知，臣死而无憾。”
语罢，他视死如归地冲了出去，欲要以头抢地，却在撞柱前被人拦了下来。
“裘大人，莫要冲动，说不定陛下清醒后会明白我等苦心。”
两人左右两边抓住裘万的手臂，循循善导。
一出寻死假戏演的跟真的一样，谢鸳看着三人，冷笑一声，“你想死，本宫送你一程就是。”
裘万被这句话吓得有些心惊胆颤，心里却不相信谢鸳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他。
可他不知道，谢鸳早看腻了他们的把戏，有圣旨在手，她懒得与人虚与委蛇，话音一落，便抽出陆九承的佩剑，一剑刺中裘万心窝，眼睁睁看人断了气，才平静地问：“还有谁觉得本宫不能出兵？”
搀扶着裘万的两人浑身发抖，不敢开口。
谢鸳出手实在太快，众人面面相觑，望着死不瞑目的裘万，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恐惧之色。
可他们不能退，也不敢退，再让谢鸳得寸进尺，太子出局，他们也是死路一条。
于是，兵部侍郎许元德上前一步，义正严词地说：“殿下，除非您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否则只要我们一日还活着，便一日反对您攻打蛮夷。”
他目光微带颤栗，在赌谢鸳不敢杀了他们所有人。
谢鸳握着血淋淋的长剑，转身看他，唇边勾起一抹微笑，“甚合我意。”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许家，如今触及到自身利益，终于急了。可是她会怕天下悠悠之口吗？不，她只怕对这群朝廷蛀虫不能杀之而后快。
“你想死，还是你们都想死，”谢鸳声音一顿，不紧不慢地向他走过去，面上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本宫都能成全。”
青天白日，血水沿着剑尖滑落，流露出森森杀气。
许元德双手在袖间颤抖，几番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看着谢鸳提剑而来。
一步，二步，三步，坐在上面的谢润嘉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开口阻拦，
“九妹，他们都是朝廷重臣，对社稷有功，不能杀。”
谢鸳面色不改，依旧持剑往前。
但下一瞬，旁边的沈浮白忽然出声，“殿下。”
谢鸳停住，转头看他。
两人视线相撞，沈浮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谢鸳却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冷淡地笑了笑，说：“你既然求情，我便留他们一命，待我从关外回来，再杀不迟。”
“我......”沈浮白怔怔，喉咙发紧地说：“是不是不该拦你。”
“医者心，到底还是太软，”谢鸳将剑丢给陆九承，才转身看他，感慨地说：“沈郎，今日我也教你一课，当断则断，今日你留下这些毒瘤，足以让你后悔莫及。”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当断则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