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蔚在窗后看着张以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道上，一股烦躁和愤怒涌上心头。她卷住窗纱，想将它一把扯下。但全世界都跟她做对，用尽全力也没扯动一点。她只能像踢球一样，把脚边的游戏手柄狠狠踢飞，仿佛是踢走张以舟。

但踢张以舟，会被握住脚踝。踢手柄，只会大脚趾疼。祁蔚疼得要死，碍于有人上楼，她硬忍了。

“哎呦喂，”贱兮兮的声音响起，边汇夸张地扭着身体，接住了飞射的手柄，“谁惹我们祁大小姐生气了呀？”

“所有人都在惹我生气！”祁蔚把脚藏在长绒地毯里，脸色冷得像南极的冰山。

“我找个黑手党，把‘所有人’做掉。”边汇认真道。

祁蔚被逗笑了，但就一下，很快就吝啬地收起了笑。“你来干嘛？”

“来给你送礼物咯。”边汇两只手伸到她面前，“猜猜哪边有礼物？”

“左边。”祁蔚随便说。

“错！是两边！”边汇像个魔术师一样故弄玄虚，往左手吹一口气，摊开，是一条宝格丽今年推出的新款项链。“喜欢吗？我的公主。”边汇嬉皮笑脸问。

“一般。右边是什么？”祁蔚抱胳膊道，点点下巴，意思你还有什么花样。

边汇摸着下巴，原地踱步，像是在表演戏剧里讨公主欢心的大臣。“得给我的小戏法加点料了。”边汇夸张地欠身，半鞠着躬，对右手吹一口气。张开手掌，却什么也没有。

在祁蔚让他滚之前，他把手机屏幕对准祁蔚，“当当当～”

祁蔚看见屏幕里，自己脖子上带着一条宝格丽经典款，碎钻折射着光，一晃一晃的。“你在哪找到的？”祁蔚捏着坠子，确认了是被李湛一卖掉的那条。

边汇嘚瑟道：“毕竟我们边家代理这么多奢侈品，对二手市场也得有研究不是？不过你现在看起来不一定想要了呢。”

“先放着吧。”祁蔚散漫道，“你花了多少钱？”

“我们之间，谈什么钱不钱。你这回分手了，该轮到我了吧？”边汇像哈士奇似的，直往祁蔚身上凑，但只被祁蔚点着额头推开了。

“大哥，你不是才谈了一个超模女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我马上就跟她分手。”

“做人还是讲点良心吧。”祁蔚拍拍他胸口，指示道，“陪我打游戏。”

边汇除了读书不行，其它都行。闯关过得特别快，带着祁蔚一路突飞猛进。而且他得比祁蔚还上瘾，一整天都待在祁蔚这，往地毯上盘腿一坐，就没站起来。

连打完几个游戏后，祁蔚倒是靠着沙发昏昏欲睡了。

边汇眼球盯着屏幕上的十字准星走，漫不经心地跟祁蔚说：“你家是不是打算先让你移民过来？”

“是啊……”祁蔚打了个哈欠，将沙发上的玩偶抱到胸前，脑袋搭在玩偶头顶。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很快就被别的玩家爆头了。

“那敢情好。”边汇说，“我爸也让我赶紧把国籍变更了。咱们俩正好在美国双宿双飞。”

“赶紧？”祁蔚问，“你爸干嘛催你？”边汇在干正经事上从来都是不上心的，手续拖好久也没办完。

“海州风雨欲来呗。”边汇道，“我爸说，政府查柏昱家里，就是一个敲打的信号。皇冠洗浴中心都直接关门了，释放出一大批‘无业游民’……”

“不怕变成□□啊？”

“管不住就是□□呗。”边汇看着屏幕上的红点马上就剩他，他即将登顶，“祁蔚、祁蔚、快看我！”

“棒、棒！太棒了！”祁蔚努力说得激情满满一点，但还是忍不住犯困。都凌晨时分了，边汇还是亢奋不已。之前都是祁蔚把夏招昭和李淑安熬到困倒，谁知道边汇比她还能熬。

“哎、你真是不给力……”边汇KO掉最后一个对手，在游戏界面疯狂撒花的时候，发现祁蔚已经像个睡袋熊一样，歪倒在了沙发脚下。

“哎……”边汇叹了口气，一手托住祁蔚的后背，一手穿过腿弯，连人带玩偶抱回房间去了。祁蔚的房间很大，大到乱七八糟的。高跟鞋这只踩着那只、一摞书上印着一圈油渍、某某品牌的邀请函被抓成一团，砸在凋谢的向日葵上。连内衣内裤都皱巴巴地滚在懒人沙发里。

那个保姆挺尽责的，估计是祁蔚作死，像发疯的猫，不让人进她的领地。

也就睡着时候最乖。边汇给她盖上被子，心想。

祁蔚是他们这一代孩子里，年纪最小的。虽然刚出生时候像只小老鼠一样皱巴巴的，但小孩们都对她很好奇，围着她，把她当洋娃娃玩。祁浙甚至在演话剧的时候，把祁蔚偷去学校，把她装扮成了狮子王里的那只小辛巴，迎着灯光把她高高举起。当然，祁浙差点被打到屁股开花。

再长大点，脸上的褶皱没了，正式进入小孩子的可爱期。大概是从小就要风得风，她的可爱就像是《猫和老鼠》里戴蝴蝶结的千金猫，骄傲死了，一点也不像“小棉袄”。

再后边，就不只是骄傲了，是高傲，还有一身缺点。比如自我、急躁、冲动、没有同理心等等，一大堆。听起来很讨人厌不是？但其实她可讨人喜欢了。长辈都疼爱她，同辈都喜欢她。连冉冬这么捉摸不定的乖僻性格，都爱跟着祁蔚跑。

有些人的领导力大概是天生的？或者说祁家潜移默化了？祁蔚走哪都有人愿意跟着她，振臂一呼，一群狐朋狗友。边汇也是狐朋狗友之一，他喜欢跟着祁蔚玩。祁蔚爬喜马拉雅山的时候，一大群人呼啦啦跟着她一起去，最后跟着祁蔚登顶的，也就边汇。

祁蔚那会才刚成年，但走在风雪里，像胜利女神的旗帜。有些时候边汇爬不动了，祁蔚还回头牵引他。太迷人了。她一身缺点，但也满身弧光。

“不过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嘛。”边汇点了点祁蔚的鼻头，嘀咕道。他绝不会承认，是自己“拿不下”祁蔚。他关掉灯，起身出去了。

祁蔚的保姆和那个陪读还在客厅瞪着大小眼，紧张兮兮地怕祁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边汇说：“散了吧，大小姐最爱她自己，出不了事。”

她就是没体验过被别人抛弃的感觉。边汇心想着，忍不住笑出声。祁蔚认为她在别人心里肯定是第一顺位，谁知道张以舟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有好戏看咯。

————

“舟，你当真不考虑留下吗？”机场外，唐宋再一次问张以舟。

张以舟虽然离开西雅图回香港继续读书，但他还是会远程参与唐宋的项目。而且张以舟的博士导师已经和唐宋达成了合作，两地的实验室将协同完成一些研发。也就是说，其实张以舟还是会跟着唐宋进行许多科研工作。

但唐宋对他的期待是，更改国籍，成为美国人。“唯有这样，你才可以更加深入地加入我们。”唐宋说，“我老了，需要你。”

唐宋在暗示张以舟，如果他愿意留下，他将作为首席科学家被培养，得到全世界的资源倾斜。张以舟和唐宋都是从纯粹数学转人工智能，都对知识和科技有着绝对崇高的敬仰，他们无比相似。

唐宋还开玩笑说，中国人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可惜这条路上帝没有对他开放。上帝知道，唐宋根本经受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但上帝过分偏爱张以舟，不仅给他天赋，还给他自觉的勤奋。他只需要一点点机遇，注定飞黄腾达。

唐宋这一个月动不动就拉着张以舟谈心，一谈就是一整晚。但张以舟还是选择了回国。

“舟，我将会十分伤心。”

张以舟放下行李箱，与唐宋拥抱，“教授，中国人还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对我的指导和帮助，学生始终感怀在心。倘若能如同您一样，攀越未知的高峰，让科技向善，我将倍感荣焉。”

唐宋道：“但愿我们或我们的创造，没有争锋相对的一天。”

张以舟明了唐宋的意思。他松开手，鞠了一躬，随即走向机场入口。

在他身后，祁蔚最终没有出现。他来时孤身一人，祁蔚带着花迎他。走时身后万千目光，却唯独少了祁蔚。

祁蔚很早就说过，想要留在美国，并且表示可以帮张以舟拿到绿卡。张以舟当然清楚祁蔚计划了一个怎样的未来，但他恐怕无缘同行。

他来美国这一年，跟着唐宋见识到的不远不止于人工智能。在科研基地里，人们在创造的东西叫“未来”。不出五年，AI将卷席世界，进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上至国家高层，下至寻常民众，都将主动或被动开始了解AI、使用AI。

而在科研圈层，一切会走得更快、更激进。Deepfake将批量进行AI换脸甚至是模拟人体、模拟世界。一段虚假的文字新闻尚且可以诱导舆论、引起轩然大波，更别提高度仿真的图片、视频将如何引发社会动荡。甚至利用Deepfake技术，科幻中的“光学面具”也不再是遥不可及之物。试想诈骗犯利用光学面具刷开个人账户、间谍利用光学面具刷开机密文件……社会对难辨真伪的信息根本无力招架。

再进一步，AI必然被有心人运用于军备竞赛，AI自主武器将大规模出现。有AI作为巨脑，武器将拥有绝高的智慧。目标识别、自主攻击、分布式作战或蜂群作战，等等一系列的杀人过程在AI的操控下，将成为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武器更加廉价、简易，但杀伤力却是真正的摧枯拉朽。原子弹因其难以控制的毁灭性而被多国审慎使用、形成制衡，但可控的毁灭性是否会像天花一样，在全世界斑斑点点地出现？即使是可控的，但毁灭依然是毁灭。

张以舟在人工智能上专研的内容是防伪检测、信息标记、AI监督系统搭建等等，一般统称AI安全。唐宋需要他将AI安全反复迭代，以此反向训练生成式对抗网络、自然语言处理等等算法。关系基本等同于，张以舟生产“盾”，用以训练“矛”。当然，“矛”的升级也将促使“盾”的完善。两者相辅相成。

张以舟留在唐宋的实验室，无疑是向科技高峰攀登的最好选择。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AI“武器”是否会瞄准他的故土。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