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妄念

天色渐渐明朗,整座城市依然笼罩在雨雾里,不过雨势已不及半夜里的十分之一。

张怀柔刚准备给颜龄韵处理伤口,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声响,沉闷的敲门声短促有力,敲得整个门都在震动,混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却尤其清晰。

“颜龄韵!颜龄韵!”

暴风雨过后的大清早,张怀柔竟忽然听见有个陌生男人在喊自己女儿的名字。

一夜疲劳之下张怀柔的精神不佳,一开始她以为只是错觉,可是那砸门的声音竟越来越急促。

张怀柔神色稍变,她疑惑的目光落在颜龄韵身上,母女俩面面相觑。

夜里的大雨有惊世骇俗之势,易嘉川别墅里的隔音很好,暴雨下了一阵,他突然被惊醒,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颜龄韵家那扇老旧的窗户。

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昏暗的卧室一道又一道的白光闪过。

小刺猬吓坏了,在小房子里上蹿下跳。

易嘉川在黑暗里盯着小刺猬,思绪陷在暴雨声中,他从床头摸出手机,立马给颜龄韵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

他的思绪仿佛和雨水一起搅在地上的漩涡里,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由不得多想,他抓了车钥匙立刻出了别墅。

狂风大作,雨点猛烈地击打车顶,各种声音直贯入耳。树木摧折,随处可见的倒塌,所有一切都被狂风暴雨裹挟,气势骇人。

易嘉川的车在黑夜里艰难前行,街上水流湍急,雨水四处漫溢,昏暗的街道仅余那一注车灯,周围黑暗可怖,滂沱的大雨似要吞噬一切,整座城市仿佛笼罩着死亡的气息。

暴雨太盛,很多路段皆已积水,易嘉川在雨夜里绕了无数条路,终于在清晨赶到古城区。

果不其然,颜龄韵家的那扇窗户已经遭遇风雨重创,望着那残破的纸板,一路上悬着的心被攥得更紧。

易嘉川毫不犹豫敲了门。

张怀柔连忙过来开门,房门一打开,一股清寒的风夹带着雨花扑了进来。

张怀柔打量着面前这位高大男人,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衬衫,衬衫头发都被雨淋湿,脚底下的运动鞋和裤腿染上暗黄的泥土,显然刚从门口泥泞不堪的巷子走过来。

他虽是一身狼狈,但眉眼之间却难掩清俊。深邃透亮的眼神里,有股让人难以忽视的凛凛气度。

大门打开的一瞬,俩人四目相对,初次见到张怀柔,易嘉川眉头稍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此时张怀柔略显憔悴,她满身脏污,蓬头垢面地站在他面前,易嘉川足以想象昨晚的情况有多糟。

他心底掠过些许不安,却仍沉静地问候:“阿姨您好,突然造访很失礼唐突,不过……”

张怀柔将易嘉川转瞬即逝的惊讶看在眼底,她随手拨了几下乱七八糟的头发,连忙回应道:“小韵的朋友吧,快请进。”

张怀柔惦记着颜龄韵的伤,来不及客套寒暄,匆匆将人邀进屋。

易嘉川双脚迈进大门,满地潮湿,到处狼藉。可想而知,她们这一夜经历了什么。

视线环顾,屋内到处都是书画,成捆的,摊开的,随意摆放,凌乱不堪。

桌上书籍成堆,颜龄韵就趴在桌角,整个人几乎淹没其中。

她一身湿透,身体微微发颤,痛苦地伏在桌上。

“颜颜。”

易嘉川唤了她一声,颜龄韵头痛难忍,浑浑噩噩之下艰涩地“嗯”了一声。

易嘉川伸手往她额头探去,微凉的指尖触及额头,冰凉与滚烫交织,颜龄韵轻轻一颤,眉头不由地皱起来。

她在发烧,人已经不怎么清醒,易嘉川心下一沉,他注意着外面的雨声,想到自己过来时道路积水的情形,眼下一时半会儿肯定到不了医院。

他正思忖着,忽听张怀柔道:“小韵有点发烧,我现在必须先给她换衣服。”

张怀柔已经拿着颜龄韵的衣服出来,目光与易嘉川一对上,他立马会意:“阿姨,药箱放在哪?”

“书房里,谢谢。”

易嘉川环顾四周,厨房和餐厅一体式,布局有些局促,小小的客厅此时到处搁满了书和字画,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落脚。

他只好抬腿小心翼翼跨过颜龄韵身后凳子上堆叠的书,这才顺利进入书房。

易嘉川将书房的门掩上,他站在门边,双腿似是忽然被制住,一时之间迈不出去。

书房的地面到处湿漉漉,有一滩墨迹,散乱各种杂物,伸缩梯、宫灯、拖把、衣服、以及桶里还没来得及倒掉的污水……

破窗已经封住,墙体被雨水浸染严重,呈现暗黄色。

易嘉川望着一屋子的狼藉,眉眼之中隐隐黯然。他控制着翻涌的情绪,整个人笼罩在隐晦的阴郁里。

昨晚,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知道颜龄韵的生活条件不好,但此情此景,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

倘若他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处境,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面对这触目可及的惨状,他心里生出一丝愤怒,他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要耗费那些没用的耐心成全她的自尊和任性?

他想把她硬生生攥在掌心里,可偏偏受不了她那副委屈无辜的表情,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到头来,愚蠢可笑的人是他。

可她这种处境,最好的选择难道不就是到他身边来吗?

为什么宁愿吃苦也不愿答应他?她到底在顾忌什么?

易嘉川深深地吸气,眼眶蓦地发烫。一颗心好像被人撕扯着,有些生疼。

他默了一阵,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响起,立即收住自己的情绪。

医药箱放在玻璃橱柜里,易嘉川取出来一看,退烧药只剩最后一颗。

这种家庭常备药都准备不齐全,她怎么照顾自己的?

易嘉川刚刚敛起的情绪蛰伏在胸腔里,视野所及的一切都有些刺目,他神色紧绷,所有的情绪一时难以找到宣泄的出口。

张怀柔给颜龄韵换好衣服过来敲门,易嘉川这才提着药箱出来,张怀柔察觉他脸色有点不对劲,只是当下她哪有心思顾及别人。

颜龄韵身上多披了条毛毯,此刻的她面如白纸,意识有些混沌,易嘉川拿退烧药塞进她嘴里,她就着水勉强吞咽进去。

她已经有些烧糊涂了,一颗退烧药起不了什么作用,晚点必须送去医院。

只是昨夜的大雨,路面到处积水,街道上的树和广告牌倒了不少,交通到处堵塞。

现在的情况是救护车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只能先将就一下。

易嘉川弯腰,打算把颜龄韵抱进卧室,转头见张怀柔从药箱里拿碘伏棉签出来,顺着她的目光,他才发现桌下颜龄韵肿起来的脚。

“昨晚玻璃碎片扎的,如果不是我发现,她还一声不吭。”

易嘉川蹲下去,目光触及颜龄韵的伤口,眼底是无尽的黯然。

他心里已不知是何种滋味,脸上的肌肉绷得更紧,只沉沉道:“阿姨,我来,您也去换身衣服。”

颜龄韵的状态让张怀柔很不放心,但易嘉川看上去沉稳踏实,也许是多了一个帮手,她现在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消沉不安了。大概人在陷入困境时,精神上的安慰显得格外重要。

她把药递给他,嘴角扯了扯道:“谢谢。”

易嘉川把颜龄韵的脚轻轻抬起搁在自己膝盖上,伤口在脚趾上,泡了一夜水之后已经发肿泛白。

伤口不算深,易嘉川检查得仔细,伤口处没有残留玻璃碎片。

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稍缓,轻声说:“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易嘉川抬头看她,她依然趴在桌上没有反应,大概是睡着了。

他用棉签蘸了碘伏仔仔细细地消毒,时不时观察她的反应,然而她恍然未觉。

易嘉川往伤口上撒了点云南白药,这是药箱里唯一能用的药,只能先用创可贴暂时裹住药粉。

处理完一切,易嘉川静静地望着她。

颜龄韵脸上没有血色,看着实在憔悴,也不知道是谁昨天还生龙活虎,一夜过后就半死不活。

雨声渐弱,房间内安静极了,易嘉川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一颗心仿佛渐渐陷进深海,被密不透风的海水压迫着,有些喘不过气。

他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看上去很是嘲讽。

他给她留足时间空间,刻意保持距离,他想让她开心,想让她心甘情愿,可现在是什么结果?

他的小刺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养活。

桌上放着体温计,张怀柔刚才给颜龄韵量过体温,39.4℃,易嘉川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他伸手去试她的体温,依旧十分滚烫。退烧药刚吃下不久,当务之急先配合物理降温。

张怀柔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头发随手用鲨鱼夹固定起来,人看上去精神许多,平日里的清雅也恢复了几分。

她手里拿着毛巾,温和地说:“你帮我把小韵抱到卧室里去,我给她擦擦。”

易嘉川正有此意,目光不经意间从张怀柔脸上扫过,她的眼神里已没有初见时的消沉。

他忽然发现,颜龄韵的神态举止像极了张怀柔,她们温和也坚韧,颜龄韵的脾气和秉性,估计也很大程度得妈妈的遗传。

易嘉川弯腰,轻而易举地将颜龄韵抱起来,她很清瘦,连同毛毯抱起来也比想象中轻得多。

三年前他也曾这么抱过她,那时她在他怀里作乱,骨头硌着他,当时他心里暗想,一定要把她养胖一点,只是这么一想,便过去了三年。

从前错过的事他已来不及追悔,如今她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他不会再这么放纵她了。

张怀柔在卧室里给颜龄韵擦身体,易嘉川不便待在里头。

他在客厅里驻足,客厅厨房虽陈旧逼仄,但布置得十足雅致,连餐桌都铺着暗蓝色织锦,格外讲究。

四下里变得十分安静,鼻翼间仿佛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

易嘉川的视线兜了一圈,忽然发现洗手台边上绿色琉璃瓶里插着几株白色绣球花,花瓣细密茂盛,如团团雪球簇拥在绿叶之间,花开正艳,应该刚换不久。

它被细心呵护照料得很好,看着如此生机,也为客厅添了几分清雅,然而养花的人却……

易嘉川心底莫名起了些烦闷,便独自到阳台吹吹风。

狭小的阳台,仅可俩人容身。阳台上种的盆栽,早已被昨夜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有几个花盆已经碎了。

易嘉川垂眸远眺,天地仍陷在一片晦暗之中,只是大风大雨都停了,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寂静,视野所及,萧瑟荒颓。

他的心也陷在这晦暗的世界里,沉闷压抑,无所适从。

静了半晌,他从消沉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易嘉川给陈哲打了个电话,让他带身干净的衣服过来,再买一些常用的药还有早餐。

他交代了几件事,末了让陈哲找辆车过来。

易嘉川的车昨天夜里淌了很多水,那时的水位都没过膝盖,一停下就熄火,报废无疑。

他并不在意一辆车,只是眼下要送颜龄韵去医院需要用车,所以才特意叮嘱陈哲。

电话刚挂断,他身后的光线突然一暗,房间里的灯不亮了。

古城区电路老化,停水断电是常有的事,何况经历昨夜一场惊心动魄的风雨,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手机里不停地弹出新闻,北宁经历昨天一夜,全市遭遇重创,很多地区都停水停电了。

新闻里全市满目疮痍,易嘉川陷入沉思,他刚准备给陈哲再打个电话,张怀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刚刚没来得及问,怎么称呼?”

温柔悦耳的嗓音如潺潺流水,令人舒服的语调。

“姓易,周易的易,易嘉川,您怎么叫都好。”

易嘉川的名字是外公取的,外公尤其喜欢柳七的诗词,两个字皆取自他的词。

张怀柔听着名字有点耳熟,大抵好听的名字都如此。

“那我就叫你小易吧。”张怀柔淡淡一笑,“真不好意思,都来不及请你喝杯水。”

“您不用客气,是我不请自来,唐突失礼。”

张怀柔不置可否,目光望向他,不由地打量起来。

易嘉川眼下淡淡乌青,头发也未及打理,碎发随意散在额前,但这些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清隽。

易嘉川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他的言谈举止斯文谦和,一看就知道涵养不错,单从他刚刚把拿出来的药规整好放回去这个细节就令张怀柔很满意。

只是张怀柔从来没听颜龄韵提起过易嘉川,不过她已看出颜龄韵和易嘉川的关系有点微妙。

一个男人大清早突然冒雨出现,一身家居服,浑身湿漉漉,不顾形象,显然是情急之下赶过来的。关心则乱,无非如此。

而且他对颜龄韵十分体贴周到,刚才抱颜龄韵进卧室时,又极为自然顺手地为她把被子掖好,有些事已经不言而喻。

张怀柔心里猜了大概,但她不想让易嘉川感到不自在,始终不浓不淡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张怀柔:未来女婿,我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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