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聂影云传信息未果，心里一沉，暗道坏了，他们进了一个特殊的地方，那两样东西跟这边断开了联系。

看来祭坛之下果然另有玄机。

她这边想着，就听到云头上李瑾意淡淡一声。

“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昆仑墟。我们要的从来就不是困住你。”李瑾意手中翻出一只玉瓶，“而是化了你！”

玉瓶一倾，往下倒出殷红的液体，那液体轻得像雾一样，却眨眼之间溅落地上，眨眼成了一片浑红的水面。

昆仑法宝神通“大世净瓶”「瑶池下宴」。

这法宝一出来，聂影云即时感到自己身上覆盖了一层黏乎乎、凉冰冰的东西，同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异香味，有点腥，又有点甜，直冲鼻尖，像是有人往一大块生肉上洒满了香水。

而她一吸入肺腑里面，马上觉得自己身体内壁全沾上了那种恶腻的气息，一下子很不舒服起来。

红色的水面一下将祭坛占领，包括聂影云脚下的地面。

她冷眼看住，心道，“我现在若挑了那瓶子，未免太不给昆仑面子。且道心运算之中，总觉得起手去动那瓶子，有什么后着似的。这些老胡子，被我杀了一次，还想着来！不如看她一□□完了，我手不留情，杀个痛快，免得啰嗦误事。”

如此一想，她就不动了，看这李瑾意往地上倒什么药。

自有一层空间，将她与整个昆仑墟、与那红色液体隔开，她是不急。

却不料落在李瑾意眼里，她被那红色水面包围，已是中招，不由得冷笑起来，“看来你并不知道此物厉害，竟如此托大，也罢，反正你今日插翅难逃，就让你长长见识。”

说罢，她抱着那孩子，轻轻一步，踏上高空，脚下一朵莲花，供她踩着。大世净瓶被她带到天上，依然倾泻殷红液体。

她向下看，嘴边噙着冷笑，“区区心魔，可识得我昆仑厉害！”

聂影云懒怠费舌，心道，好，我就破了你这神通。

她看那血池，正待探其古怪，忽然一吸气，一皱眉，“这气息……不是血，有点像朱砂调的红墨汁打翻在一盆香料里，挥发出来的那种气味？有毒性？嗯？这气味引发的画面竟然如此具体？不对，它进入了我的脑子！”

聂影云猛然警觉，即时闭气，然而那气味根本不是通过鼻子进入她的脑子，而是像一段信息，直接植入她的脑海。

闭气无济于事。空间屏障形同虚设。

聂影云立在原地，慢慢将那幅香料金黄墨汁血红的画面清出脑海，却已迟了，她本无须吐纳，却依然觉得这里的仙气充满了刺鼻的香气和污臭的墨气。

这两种混在一起，压在她五识上面，仙气污浊无比，必须要远远避开，才好顺畅地吐纳呼吸。

此念头一起，她马上要离开，以免沾染那种“脏东西”。然而她脚步只是一踌躇，马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腐蚀性的神通……它在影响我的思维？”

这一察觉，那笼罩在她身边的黏乎乎又冷冰冰的气息顿时强烈了十倍不止。

似花香又不是花香，似腥气又不是腥气，而是通过鼻识、触觉、视觉透入骨髓、渗入心境的“洞天福地污浊之感”。

大世净瓶，愈是福缘之地，其威力越强劲。

它颠倒认知，倒反天罡，让人将眼前的“洞天福地”视为“藏污纳垢之所”，将一切“愉悦祥和之境”化为“最可憎最恶臭之记忆”。

以美为丑，以香为臭，自然能以善为恶，以仙为魔。

最终指向的，是让人自我厌弃，道心扭曲，心甘情愿成为血池中的一道盛宴，供人饕食。

聂影云虽不知此瓶大凶大险之处，但一闻那气味，观那血色，即时判断，“这东西会侵蚀神智，而且是锁定型法器，与昆仑天地一起，锁住了我的位置。”

“无论我去到哪里，这片红色的池子都会紧跟脚底。”

“因为在李瑾意背后运算的，本来就是昆仑墟的本体。”

“哼，法器的世界么？原来如此！”

她方才一念，心生退离之意，竟正中那浊气下怀。

它灵敏之极，善识人心，乘机一逼，腥香清臭倍增十倍。

聂影云一皱眉，却不由自主，对这一方天地生出一丝厌烦之意。

这还得了！这个念头正合“洞天福地颠倒认知”的原理，大世净瓶泄出的池水一瞬间像闻到腥味的血盆大嘴。

那殷红的颜色化作舌头样子，不要命地往她身上一舔，即时将好好一个聂影云从头到脚涂上一层血墨的颜色。

聂影云“呸”了一声，只觉那血池舔去的，似乎是她身上的一份斗志。

“这东西还会挑选食物？”

她不禁暗吃一惊，旋即想到，李瑾意之前拿走阿青的杀意，跟这血池舔走她的斗志似乎有些共通之处。

都是针对精神意志类的攻击，都能挑选某一种精神情绪。

不同的是，这血池比起太平道的手段，温吞了些，更像是一条鱼将食物含在嘴里，慢慢消化的意思。

她心道，“我有执笔人的神职，那太平道的手段克制不了我，而这昆仑的瓶子，相当于昆仑墟自己的一条食道，它要吞了我，虽不容易，却能像啃石头一样一点点啃下来。”

“哼，我想它原本的功能只是让人头脑混乱，加了进食的这一项，倒像是……倒像是研究了太平道的那一套，依葫芦画瓢搬了过来，现在放出来对付我，也只是试验而已。”

一时间，她对于李瑾意为何与太平道勾结，倒有了新的判断。

既然李瑾意敢将这东西大喇喇拿出来，想必她那一派，并不排斥与太平道往来。

而夜行者们四处搜集太平道的东□□来独往，掘地三尺，倒像跟太平道有仇似的。

她看李瑾意不起，见这血池不过尔尔，不禁目视上空，对李瑾意用言语加以讽刺，“你这瓶子是有点意思，倒比你本人争气多了。但离化了我，还差得远呢！”

她已经知道这血池子专吃思维，对付起来，自然容易。

李瑾意持那瓶子，保持观音姿态，知道池子吃了心魔的一片斗志，心中安定，身上的仙气越发显得清净，她在天上怜悯说道，“是么，你且看池底。”

聂影云淡淡望去，目中所见，那片血池堪比血海，仙气夹着浊气一阵阵而来，她若再娇气些，必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但现今这种浊气，缓缓流过鼻翼，畅通无阻地行入内府。

她知道浊气行经的每一寸脉络都沾染了这片血色的污浊，她心中却毫无反胃之感，因为她的道心已经明了：

她的血肉是物质的血肉，这种浊气是另一种物质移动过来的影子。

物质与物质之间，又谈何嫌弃？

影子是光线的明暗，一处暗些，一处明亮些，又谈何喜恶？

故而平等视之。

她看这血池，也只是着色的水。

那与仙气并行而来的浊气，亦不过是物质之外时明时暗的普通光影而已。

污浊本不存在，是大世净瓶改写了水面上的规则，将美的变成丑的，将香的变成臭的，一切皆针对的是人心，聂影云道心如镜，照见内外，自然不会再被血池所惑。

而身上黏乎乎的那种东西，乃是瓶中流泻出来的“污浊法则”将她锁定，却似将她套在一只杂食妖兽的胃袋里，那层血色的墨水堪比胃液，正一点点试着融化她的意志。

然而可惜，她既已勘破此处污浊乃是明暗之影，这一处笼罩在她身上的污浊法则，亦不过是一束打在物体上的灯光而已。

聂影云都把自己当作一种纯粹的物质，这妄图将她肉身蒸发化炁的“灯光”，真像一把蜡烛照在石头上，照一千年一万年也照不穿这石头呵。

说看池底就看池底。

聂影云看到了池底。

她画在祭坛上的雷纹阵图正在红色的池底消融，淡去。

就像一幅画在水底的画消失在水中。

大世净瓶果然是不世出的法宝，放出一个小小的瑶池，就吞食了她的阵图。

李瑾意在天上哼了一声说，“心魔，你在这里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所倚仗的，无非是这个刻在祭坛之上的法阵，先前吞了我的万劫雷火，拿来做你的道池熔炉。如今也该吐出来了。”

聂影云眉头一皱。

她弄这大阵，确实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毁了，也不心疼，只是担忧，这血池连这玛雅做的大阵都融了，万一渗进地下，滴到写经使他们身上去，可就大麻烦了。

“你还有别的手段么？”

她向天上问道，“后面的出不出手？你们又死又生，玩得一手好戏，总不该是来看热闹的吧？”

那些仙人如同共用一张口，齐齐哼道，“吾等轮回已久，岂会与你这小儿计较？不过是你放了我昆仑的人走，那七百三十个账目，少不得拿你抵了。”

聂影云皱眉道，“你们把同族叫做账目？”

空中冷笑，“你既修道，岂有不知天地之下皆炭火的道理？你取走昆仑的炭火，难道还想骂吾等将炭火安置得不好么？”

聂影云想了一下，摇一摇头，“这么说，你们觉得自己是太上老君炼丹炉前添柴看火的童子了？”

天上人齐声笑道，“不错！”

聂影云又问，“那这丹炼出来是给谁用的？”

仙人们齐声笑道，“自然是大家都用的。”

“那凭什么你是童子，她们就是炭火？”聂影云看天上问。

那群仙人齐声诵道，“吾等不生，是为烘炉，道者生一，是为火种，红炉拥火，方得丹成，功德等同，汝休挑唆！”

聂影云道，“一派胡言，她们苦，你们乐，她们痛，你们坐。屁的功德等同！”

“厄度母生陆吾？可笑！你们压着，陆吾的意志出不来，却能让祂源源不断地吸食厄度母的痛苦。”

“为了让陆吾长成你们需要的丹药，就让她们白白受了五百年的苦。”

“哼，什么炭火，陆吾、厄度母都是你们的药材！这里就是一个大药炉！”

“你们要的，就是他们乖乖呆在这里，做一炉肉汤，等这一位上来，吃一口香的。”

聂影云指着李瑾意，“她，就是你们培养出来的怪物，一个心狠手辣的‘太上老君’吧。”

她弹了斩仙一下，发出“噔”的一声清脆的剑鸣，又“呵”地冷笑一声，“我杀的那个，才是真正在炼药的童子吧？真当我看不出来啊。”

又看了李瑾意一眼，“她是你什么人啊，这么紧张她？”

李瑾意阴寒地看了她一眼，向那些仙人淡淡一揖，“众长老，大世净瓶已有结果，请出手。”

满天仙人一静。东边的那一群率先开口，“结果如何？”

“胜率九十九。”

西边那群大笑，“那她死定了！”

聂影云听得脸上一黑，原来那大瓶子还有预测之能，脚下这池子本是给它勘察敌情的，扰乱思维、污染道心不过顺意为之。

但胜率九十九？好不要脸！威风吹到天上去了。

她还没骂呢，那群仙人下一句话又叫她喉咙一堵。

只听东边那群人笑道，“不错不错，吾观此女，有真仙之资，取来做药，未尝不可！吾等法宝可出九九之数，应个彩头。”

说着东边云头刷地一下，亮起一层融融的宝光，半座琉璃塔似的照下来。

聂影云眉头一跳，即时察觉，自己被数不清的法宝神光锁定了。

这些神光比那大世净瓶不知高了多少，这不是一束光打在她身上，而是一股狂暴凶猛的太阳风冲着她来了，要把她这人形像沙子似的扬起来，最终只剩下一个骨架。

但她有几句话话，真是不吐不快，当即顶着那股神光力量，对李瑾意高声道，“你真是好不要脸！打我你能胜率算到九十九？什么破烂玩意也来预测吉凶？就冲你这一句，我高低给你打够九十九秒！”

李瑾意视她已如死人了，“摩罗宝会之下，你便是九秒也撑不了。”

“大世净瓶”「瑶池下宴」：昆仑法宝神通，集攻击、封禁、精神污染、预测胜负于一身。

摩罗宝会：昆仑以法宝结阵轰炸对手的大型聚会。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大世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