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催魂笛

钟魂与莫魑均在对方眼中看到骇然,两人迅速贴背而立如临大敌。

第四个音符落下,室内已多了一人,来人身着一件玄色长袍,瘦高身形,眉目清矍。

他手持一管玉笛,恍若未见屋中的太湖四鬼,不疾不徐吹出最后一个音。

余音犹杳杳,莫魑只觉眼前一花,黑影闪过,手中的木盒已到了对方手里。

“前辈!”莫魑惊叫道。

她虽未见过此人,但从对方的年龄相貌及手中玉笛已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玉笛催魂。

莫魑脑中快速闪过关于玉笛催魂的传言——近几年突现江湖的独来独往的酬金杀手,武功深不可测,重金亦未必可请得,从未失过手……

玉笛催魂与她本是同辈之人,她虽心高气傲,为了救女儿却不得不放低身段。

“前辈,我夫妇与你从无过节,若前辈肯将丸药归还,我们夫妻必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做牛做马以相报。” 钟魂神色灼急地恳求道。

方才玉笛催魂轻巧巧取走自己手上的木盒,而自己竟丝毫未能阻止,其功夫着实骇人。但他未伤自己夫妻二人,说明他的目标仅在丸药,而非自己夫妇。

但既然有人不惜重金请出玉笛催魂抢夺此丸药,更证明它的珍稀,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它或可续命延生。

莫魑心道:“玉笛催魂既可为酬金所雇,我夫妻俩这些年也攒下不少身家。我且许他更多酬劳,他未必不会心动。”

她精神一震,搂着钟魅,语音婉婉柔柔,“我夫妻久慕前辈高名,今日方得相遇,实乃三生有幸。听闻前辈如神人见首不见尾,我夫妻今日既有缘得见前辈,且斗胆请前辈留下丸药以救小女。前辈仁心慈怀,必不忍她小小年纪便辞世。我们夫妻愿倾我所有,酬谢前辈。无论是那黄白之物,或是字画古玉,虽非如山如海,亦足顶普通人家百年之用。求前辈救救我可怜的魅儿。”

她这一番话,姿态放到极低。言辞卑下恳切,动之以情,许之以利。语音带着女子的娇柔与为人母的温慈。语毕低低啜泣拭泪,更显柔弱,令人怜之。

玉笛催魂却铁石心肠般,面上依旧毫无表情,恍若不闻,转身而去。

莫魑与丈夫对视一眼,心道:“这玉笛催魂声名虽响,不知他功夫究竟是否如传言般?方才夺药乃趁我不备,但我二人联手,未必便输了他去。”

但二人亦知面前之人乃他们平生未遇的劲敌。莫魑脱下套镯,钟魂亦自怀中取出两只四眼铁蒺指环套于指上。

夫妻俩如鬼魅般扑向玉笛催魂空落落的后背。

钟魂如一只腿短而粗壮的田蛙飞弹而起冲向玉笛催魂下盘,双拳猛击其腿弯。莫魑射出银镯,十只镯子飞旋着攻向玉笛催魂的颈项!

玉笛催魂并未回头,脑后却生了眼睛!

他腰一俯头一低,双足一收一抬,身子水平如悬浮于空中。右脚顺势一踢!

钟魂扑了个空,尚未收势落地便觉臀部一痛,身子猛然向上直直飞起。他虽力盛,但吃亏在儿童体型重量,被玉笛催魂一足踢得冲向银镯阵,其速更快过先前钟魂弹出之迅疾。

钟魂如离弦的箭一般身不由主,莫魑急急撤回银镯,却仍是迟了。眼见丈夫颈部喷出一道血剑,身子咚地跌下,她浑身如被冰水浇透。

她喉咙中发出不成音的嘶叫,扑过去抱住钟魂,只见其颈脉被割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显是不成了。

玉笛催魂面无表情转身离去。彷佛看见背后妇人燃着仇恨的双目,他顿住脚步,终于发了声:“我要的仅是丸药。若非你们使出欲置我于死地的杀招,我本不会动手。你走吧。”

莫魑放下丈夫尸身,立起身走到桌旁。油灯映着她惨白的脸,她以身遮住伸向油灯的双手,说道:“如此,倒要多谢你不杀之恩。”

‘恩’字未落,十镯齐齐飞出,此次却是脱链而出,团团包围玉笛催魂全身。

莫魑的这套银镯藏有一秘密杀着,她从未用过,故江湖中人皆不知。

银镯中空,内藏有秘制火药,机关开启后遇热则燃,遇物则爆。

莫魑掷出银镯的同时,一把抓起被疼痛折磨且目睹父丧而失去斗志浑身战抖的儿子钟魄,跳向通向内室之门。她亦是忐忑的,火药的威力她只在师傅演示时见过一次,方圆两丈之内草木如割,禽畜皆亡。

玉笛催魂根本无需回头只稍动一动衣袖即可将银镯打落。他也确实抬起了臂。

银镯已极近,近到他可听到极轻微的嘶嘶声,更清晰的是莫魑抱起儿子跃向远处的声响。

电光火石间,玉笛催魂心念急转,改击为推,内力盈身,气随意出,如巨石投入江面激起的猛烈水波,将笼罩周身的银镯推逐开去。同时身子如箭穿屋顶而出。

尚未落地的莫魑在玉笛催魂出手的瞬间已知自己和儿子逃不过反射回的银镯的威力,除非…。

她将钟魄轻掷向内室,双足在桌案上一点一踢,压倒桌案向钟魄滑去。而她自己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迎着银镯奔去,张开双臂在它们散射开前拥住了所有。

撞上银镯的那一刻,莫魑嘴角拉出诡异的弧度。她看到,一只银镯,堪堪擦过玉笛催魂被中气胀盈的宽袍的下摆。

钱传瓘三人穿出小道,横亘在面前的是一座挺拔入云,绵延数里的山峰。天色青灰如鸭蛋壳般,薄暮中寥落的星光微闪,晦暗不明间可见峰下两条蜿蜒的乡间道路各向西北与东北方向延伸而去。

“此处名为仁皇山,他们带着两个伤者,又是夜间,不太可能翻山。这两条路,均可通向南吴。” 钱传瓘翻身下马,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路面。

越葳立于岔路口,她缓缓闭上双目,任拂面的风撩起发丝,抚过鼻尖,私语它之所见。

吴行歌策马在两条道上奔驰了一小段,手心攥着什么回到岔口,说道:“我知道他们选了哪条路。”

钱传瓘捻起道上的一小撮土。

越葳睁开双眸,三人同时指向西北方。

吴行歌哈哈一笑,摊开手掌,掌中躺着一截桑树断枝,尤挂着艳红的桑果。“路边一棵桑树的五条枝干如被利刃切断,令我想到那鬼妇的套镯。他们被我们所追,一路忍饥,疾驰间砍了桑枝取桑果来填腹。”

钱传瓘四指捻开泥土,说道:“这撮土色略深,且有血腥之气。”

越葳接道:“血腥中混杂着湖中鱼腥和藻类的气味。”

三人望着彼此,这一日的紧张、疲惫忽然消逝。前路纵然凶险,他们因默契和信任相连,同行同心。

夜色深浓,一轮素月挂于山坳,于浓墨中勾勒出前方几处草屋的轮廓。屋内均未有烛光透出,农家俱已歇息。

愈接近村落,越葳的神色愈凝重,她说道:“血腥气愈发浓烈,他们此刻就在村中。”

清亮悠扬的笛音骤然响起,曲调宛转,令人的心不由得随着笛音高低起伏。笛声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咫尺,竟不能辨出吹笛人所在。

钱传瓘神色一凛,“此笛音甚是怪异,你们多加小心。”

三人将马拴在村外,由越葳带领着,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村内。

赵湾村依山而建,赵建之舍位于高处,离最近的邻舍亦有百步之距。越葳盯着黑暗中屋舍的轮廓,悄悄靠近。

屋内突然响起杂乱声,重物坠地,桌椅倒地的声音。三人不再隐藏身形,快步冲向茅屋。

“轰”的一声爆响,地面仿佛晃了一晃,一道黑箭冲破屋顶,几个起落消失于漆黑苍茫的林间。

钱传瓘扔下一句:“你们去查茅舍!” 便追进了林里。

越葳与吴行歌箭步冲进村舍。

火药味浓烈的堂屋正中,躺着莫魑支离破碎不能称之为尸身的尸身,屋内家什物件破碎狼,一条桌案横亘于内室门口。

堂屋正中倒卧着一村民模样的男子,不远处横躺着钟魂与钟魅,均已气息全无。三人尸身均不能算为完整。

越葳正检查屋内的尸块,听得吴行歌唤道:“越葳,灶间还有一具。”

越葳走进灶间,只一眼便判断了出来,目中悯然,说道:“她与外间的村夫当为此间村舍的屋主。二人俱被人以大力折断颈骨,应是鬼夫所为。”

“而鬼夫,死于颈部被利刃所割。其女,因在菱湖受伤失血过多。”

莫魑的尸身支离破碎,几乎难辨。越葳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复杂意味。“她虽多行谋财害命之事,却甘舍己命,以身抵挡引发爆炸之物。”

吴行歌叹道:“虽是毒妇亦为慈母。此间唯独不见了他们的男儿,想是已从后门逃走。他一目已盲,必走不远。我们稍后追去也可。”

二人仔细搜过三鬼尸身及茅屋的各处,相视摇了摇头。

越葳立于屋中,缓缓闭上眼,鼻翼微翕,过滤掉屋内浓重的火药味和充斥满屋令人欲呕的血腥气,片刻后黯然道:“七和丸已失。”

吴行歌蹲下身,地面的一堆狼藉间有许多细小的形状不同的碎片,泛着星点的银光,莫魑的断肢处尤其多。她正拾起几片细看,屋外猛地炸起一声惊恐地大叫:“杀人啦!快来人啊!杀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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