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修)

二皇子和冯盎都是蔺知柔见过的,另一个少年却是生面孔。

蔺知柔打眼一瞧,那少年五官鲜明,肤色雪白,身形高挑,蜂腰猿背,穿一身鲜红色袴褶,足蹬银缎靴,整个人浓墨重彩,很是出挑。

不过与韩渡的精雕细琢不同,他的五官似乎都要比常人大一号,镶在巴掌小脸上,颇有些不协调,但这种比例的失调却不影响他的美貌,反倒增添了异域风情。

韩渡微微觑了觑眼,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用半边身子挡住蔺知柔,侧过脸小声道:“那是令狐湛,兰陵长公主的长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个坏胚,你离他远点,千万别招惹他。”

蔺知柔听到兰陵长公主几个字,不由怔了怔,这位长公主和柳云卿传过绯闻,虽然知道她年纪不小,早就有了驸马生了孩子,但是亲眼看见她的儿子,蔺知柔还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话音刚落,二皇子一行人已经到了跟前。

东宫和冯贵妃剑拔弩张,韩渡又是皇后嫡出,虽然比二皇子小了几个月,但是见了他也不主动行礼,倒是二皇子仿佛忘了含元殿的过节,若无其事地对弟弟拱拱手:“三郎,腿伤好些了么?”

韩渡回了一礼:“有劳二兄惦记,不碍事。”

二皇子颔首:“别落下腿疾就好。”

蔺知柔是平民,见了皇子自然要行礼,二皇子温和道:“平身吧。”

蔺知柔谢了恩,站起身,垂手立着,二皇子细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听闻你是柳家十四郎的弟子?柳云卿风华无双,弟子果然也不同凡响。”

他这话似乎是说者无心,但是兰陵长公主和柳云卿的传闻整个京师谁人不知?他当着令狐湛的面故意点破蔺知柔的身份,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可惜令狐湛完全没有继承他阿娘的心眼,被二皇子略一挑拨,立即涨红了脸,哂笑一声:“二殿下说得极是,若不是生得倾国倾城,又怎么能入咱们三殿下的眼呢?”

韩渡磨了磨后槽牙,蔺知柔悄悄牵了牵他的衣袖,含元殿的事因为太子先下手为强把他揍得下不来床,皇帝才没有追究,但这事还没算过去。

二皇子这时候挑事,显然是在给他挖坑,这个道理蔺知柔知道,韩渡也懂,然而忍气吞声向来不是他的强项。

不过被蔺知柔这么一拦,他立即找回了理智,他倒是不怕挨罚,大不了被他阿耶、阿兄再打一顿,但是他为了蔺七郎和兄长、表弟起争端,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韩渡抿了抿唇,忽然一笑,仿佛和煦春风吹开一朵花。

他半开玩笑似地打趣道:“你不也倾国倾城么?也没见你入我的眼,去去。”

他又瞥了二皇子一眼:“不管师承何人,都是为了习六艺,知书礼,修德行,为社稷和万民建功业,二兄你说是不是?再者七郎进了东宫,也算是太子殿下的人,倒是不必拘泥于师承了。”

二皇子脸上闪过尴尬之色,随即颔首:“三郎说得是。”

说罢又对蔺知柔道:“日后你不必拘礼,我们同在崇文馆读书,也算是同窗。”

令狐湛噗嗤一声笑出来。

蔺知柔只当没听见,镇定自若地行了个礼:“小民不敢僭越。”

韩渡斜了令狐湛一眼:“十五郎觉着二皇兄的话很可笑么?”

令狐湛虽然骄纵,毕竟不敢在嫡皇子面前造次:“表兄说笑了,我只是看见多了这许多同窗,心里欢喜罢了。”

几人又随便寒暄了几句,蔺知柔发现韩渡装起大尾巴狼、打起机锋来也是有模有样,可见他并不是不会,不过是懒于应付而已。

韩渡不经意地一瞥,发现蔺七郎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他,立即眉飞色舞地绽开一个明媚的微笑。

蔺知柔立马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心机深沉、智珠在握之类的东西实在和三殿下无关。

不一会儿,新老馆生都到齐了,学官让他们按照新生、老生排成两列,两列各按齿序排好队,然后行拜师礼,先拜孔子像,接着拜见馆中学士与直学士。

兼领馆主和学士的太子少詹事韦鸣勉励了馆生们一番,接着令馆生入座,亲自为他们讲第一堂课。

崇文馆的课程设置与国子监类似,都是与明经、进士科考试相适应的内容,不过相比之下,崇文馆更侧重史学,必须熟读成诵并且吃透的就有《史记》、《汉书》、《后汉书》等。

崇文馆的学制没有一定,不过一般不超过九年,像那些贵胄和高官子弟,若是入馆读了九年也无法被举荐参加科举省试,那读下去恐怕也读不出什么花儿来,不如趁早走门荫了。

与国子监一样,崇文馆每一旬休息一日,前一日考试。

大体上而言,崇文馆的课程与国子监差别不大,每年馆试通过的学生可以被举荐参加科举,不过崇文馆地位尊崇,学士和直学士一般由高官担任,地位比国子祭酒等学官高,同窗的身份地位也更尊崇,因而崇文馆生的身份本身就象征着某种荣耀。

韦鸣第一堂课讲的是论语,他的思路清晰,反应敏捷,不过蔺知柔毕竟是惊才绝艳的柳十四郎手把手教出来的,仔细听了一遍,只能说中规中矩,并没有太多独到见解。

看韩渡的态度,韦鸣应当是太子的心腹,蔺知柔几次接触下来,感觉此人端方正直,中正平和,是个脚踏实地的实干家。

但是这样的人往往不知变通,机权不足,而储位之争往往尔虞我诈,需要审时度势、谋算君心,韦鸣这样的“老实人”估计是不够瞧的。

她转年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太子身边尽是些老谋深算之人,那皇帝估计要寝食难安了。

蔺知柔不知不觉就有些走神,回过神来,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前一门心思读书举试,身体虽然苦,但精神上却不劳累,而如今她的命运绑在了东宫,就不得不多想想了。

韦鸣讲完经学课便离开了崇文馆,午膳的时辰也到了。

馆生的午膳由东宫统一提供,时辰一到,便有宫人推着车到馆前,然后将食盒分发给众馆生。

为了显示亲民,不管你是皇子还是皇亲国戚,伙食都和大家一般无二。

用午膳的时候,韩渡把食案和蔺知柔的并在一起,与她联席同榻,然后拣她爱吃的往她食案上摆。

韩渡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在愿意关心的事情上非常细致敏锐,他和蔺知柔生活了一段时间,对她的口味比她自己还清楚。

他知道蔺知柔爱吃清淡少油的,比起甜食更爱鲜咸的,尤其喜欢咸中微带点甜的,他还知道她不喜欢羊乳,但很喜欢牛乳做的点心。

他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把自己食案上的一碟和了牛乳的蒸饼推过去:“这个不腻,你多吃些,还能长个子。”

两人肩并肩坐着,那么近的距离,她发际细软的绒毛看得一清二楚,一阵风拂过,它们晃了晃,韩渡就觉得心头痒了痒。

也不知道为什么,蔺七郎好像和他周围的少年郎都不一样,和那些骑马放鹰的破孩子比,他看起来精致又剔透,像他阿耶宫里那只康国进贡的水晶杯。

哪怕是大夏天,他也不会像其他少年那样一身酸臭的汗味,哪怕出了薄汗,闻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虽然知道蔺七郎的心智十分皮实,但韩渡每次一靠近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放轻手脚,带上一点呵护的意思。

也许是他生得太单薄羸弱,眉目又太娟秀的缘故吧,有时候对着他,韩渡会想起他的阿妹,不是那其他妃子生的妹妹们,而是那个还未来得及降世就随母亲一起夭折的小妹妹。

虽然知道蔺七郎是少年郎,但他偶尔一恍惚,就觉得若是他阿妹活下来,大约就像蔺七郎这样讨人喜欢。

蔺知柔见他不吃饭,尽发呆,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韩渡回过神来,摇摇头,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会把他和阿妹想到一块儿去。

他定了定神,小声说道:“方才上课时见你有些心神不宁,是不是第一日上学不习惯?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呢,令狐湛那小子不敢如何。”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小宦官疾步走进堂中,对韩渡道:“启禀三殿下,太子殿下让您与他一起入宫觐见。”

韩渡皱了皱眉:“非得今日去么?”

小宦官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太子殿下说了,陛下遣人传了口谕来,宣您入宫觐见呐。”

阿兄那边还能通融一下,他阿耶传旨让他进宫,那就真的没辙了。

小宦官又道:“我听殿下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前几日谁在陛下跟前嚼舌根,说您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往城门跑了一趟,却不入宫定省……”

韩渡冷笑,朝二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嚼舌根的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掀了掀薄唇,轻声道:“奇也怪哉,这雉鸡怎么生出只鹦鹉来。”

他转头对蔺知柔道:“我要入宫一趟,尽快回来,若是那令狐家的小子为难你,你别与他言语顶撞,若是他欺人太甚,你便叫人去请韦学士,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在东宫里闹事。”

说罢,他叫来两个小宦官,吩咐道:“你们就在蔺小郎身边伺候,见机行事,若有什么事立即来向我通禀。

两人领了命,韩渡这才跟着那小宦官去了太子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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