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袖招(4)

颜问清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她一直想起下午时赵安说的那些话。

含烟姑娘死了。

她的脸全被划花了。

屋里整整齐齐,血流的不多,可含烟姑娘就是死了……

颜问清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那个场景一直在她脑中反复出现,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她干脆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整个屋子都仿佛溶进了月色。她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起身换了衣服出了门,端起门口放着的她晚间换下来的衣服便往后门外走去。

后门外就是临河,雨季的时候水甚至可以涨到后门的门槛上。几块青石有序地排列着,从后门处延伸至水下,石边水草萋萋,随风微动;河中月光盈盈,满池碎玉。

颜问清一步跨上最外面的青石,把盆放到了一旁比较大的青石上便开始洗衣服。

她脚下的青石很大,大约有一张桌子大小,很多时候是会被河水淹没的。只是今年雨水不多,临河水量较之往年同一时刻多有不足,所以此时那青石便露出了大半。怕洗衣时河水打湿鞋子,颜问清干脆将鞋脱了放到身后的石头上。

光着脚站在青石上的那一刻,凉意瞬间传遍全身,深入骨髓。她忽然就静了下来。浸湿了衣服,抖了皂荚粉将之揉了一遍,她抽出棒槌开始捶打。

为什么今晚会想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她想或许是有点“物伤其类”的意思吧!她见过含烟姑娘几次,知道她是什么人。她这会儿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她没有离开,有朝一日也会同她一样吧。

不过,都过去了。

“邦邦邦邦……”捣衣声阵阵,间隙偶闻虫鸣。倒更显得夜静。

“老板娘这么晚还在忙?”

耳边传来声音,颜问清捣衣的手一顿。顺着声音看去,却见隔壁二楼上窗边站着一人。他身后灯火葳蕤,前有月照窗棂。似是一袭白衣,临窗对月,倒有些谪仙之态。

“温公子?”颜问清伸手把垂下的一缕头发别回耳后,“你……这是在赏月?”

温慕筠抬了头,见圆月高挂在夜空,月光倾洒,洒落满河碎玉。

“的确月色甚美。”

颜问清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河面,笑了笑,回头接着洗衣。于是一个抬头赏月,一个低头捣衣。月华如水,捣衣声声。

“老板娘是哪里人?”温慕筠忽然开口道。

颜问清一愣,道:“温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见这月色甚好,忽然想到了。”温慕筠道,“似乎老板娘并非此地人。”

“确实不是。”颜问清拧干了衣服又放入水中,“走过太多地方了,至于最开始在哪里……”她笑了笑,道,“温公子看我像哪里人?”

温慕筠倒还真是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在下还真看不出来老板娘是哪里人。听老板娘的口音不太像江南一带的人,但与北方也不尽相同……老板娘莫不是生于淮河一带?”

淮河是公认的南北分界,过了淮河也就垮了地界。

颜问清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也许吧。”

“老板娘是两年前来到此地?”温慕筠又道。

“是啊。”颜问清拿起空盆子抖了皂荚粉清洗干净,“大前年腊月来的,两年多了。”

“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

“随便走呗!走到这儿看着还挺顺眼,就留下了。”

“老板娘倒是潇洒!”温慕筠赞道。

“岂敢担此二字!”颜问清又给衣服抹了一遍皂荚粉,“比不得温公子,为见佳人一面不惜翻山涉水。”

温慕筠第一次到小酒馆的时候,便直言他自湖州远道而来是为了见含烟姑娘一面。只是去了红袖招才发现,原来含烟姑娘的时间已经排到了一个多月之后,无法,只能在梧宁又多呆了一段时间。

“在下此行确实是想见见含烟姑娘,但也并非只是为此。”温慕筠顿了一下,又道,“在下想请教老板娘一件事。”

“什么?”

“昨日老板娘让我写欠条时拿出的那胭脂您可还记得?”温慕筠直接说道。

“记得啊。”颜问清道,“怎么?温公子对那胭脂感兴趣?是想买去送哪位红颜知己?”

“老板娘多虑了。”温慕筠道,“不知老板娘是在何处得到的那胭脂?”

“我捡的,在陈桥巷。”颜问清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在那胭脂盒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写着‘初七宁城阅江楼’。”

“纸条?为何我没发现?”

“那盒子是西江楼特制的,盒底有暗格。我曾给朋友带过一盒,故而一眼认出。”温慕筠解释道。

颜问清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想了想,道:“我是上月十七的时候在陈桥巷捡到那胭脂盒的,在那座废宅的门口。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是在废宅门口台阶上的一个裂缝里。那天是正月十一,我去了一趟山里。回来的时候在那里歇了会儿,刚好坐在了裂缝的旁边。我以为是谁在那边歇脚不小心落下的,担心人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就把它拿出来放到了石狮子的脚边。可是过了几天,也就是十七那天我再去的时候那东西还在那儿。我觉得可能是人不要了,看那小盒子还挺好看的我就捡回来了。”

“这个月初七的时候,宁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温慕筠道,“有杀手进了普宁寺,伤了不少僧人。当时卢家堡少堡主刚好在,出手阻挡了杀手,结果一被生擒一逃脱,被生擒的那个没多久就自尽了。奇怪的是,当时在寺中的除了卢少堡主,只有两个小商人并四五个附近的百姓,而那杀手却来自鬼门。卢少堡主确定那两个杀手不是为他而去,但是其他的人却也配不上鬼门出手。如今看来,怕是国舅爷暗中去了普宁寺,那杀手也是为他而去。”

“国舅爷?”

“是已故皇后的亲弟弟,如今的晋阳侯胞弟。”

晋阳侯的胞妹乃是当今皇上的原配皇后。提起国舅爷,便是指的是皇后与晋阳侯的亲弟弟。

“那阅江楼又是什么意思?”

“普宁寺在虞山,阅江楼在虞山山脚。”温慕筠解释道,“上月二十六,国舅爷曾去阅江楼。”

颜问清一下一下地捶着衣服,虫鸣声却愈发清楚了。她忽然笑了,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似乎早料到颜问清会有此问,温慕筠笑了笑,道:“闲人。”

“那您可真是够闲的!”

“在下的确是闲人一个。”温慕筠正色道,“其实我对国舅并无兴趣,我只是想找出杀害含烟姑娘的凶手罢了。”

“含烟姑娘的事与此有何干系?”颜问清扔了棒槌,开始漂洗衣服。

“我方才去了红袖招。”温慕筠解释道,“在含烟姑娘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的记号同老板娘捡到的那胭脂盒是一样的。”

“所以你认为这胭脂盒是含烟姑娘的?”

“是。”温慕筠道,“西江楼这胭脂一共只做了五十套,每一套的盒子上都有特殊的标记,外盒里盒是一样的。”

“你怀疑含烟姑娘的死和国舅爷有关?”颜问清拧干了衣服放入了盆中。

“有这个可能。”

梧宁是去临安渡的必经之路,且比邻江南道,客来客往,十分繁华。而红袖招更是几乎所有外地人来到梧宁都必去的地方之一。江湖侠士、贩夫走卒、达官显贵,鱼龙混杂。但也正因为此,在红袖招也就更能打探到消息。若含烟姑娘真是朝廷某一方势力的眼线,却在某次任务中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引得对方下杀手,那么那样蹊跷地死去也不是不可能了。

“那温公子打算怎么办?要继续查下去吗?”最后一件衣服放入盆中,颜问清又涮了涮棒槌。

“当然!”

“温公子好胆识!”颜问清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倒也谈不上胆识。”温慕筠笑道,“只不过事情牵涉到了我,若我不弄弄清楚,似乎对不起后面要留在梧宁的这么长时间。”

“温公子好兴致呐!”颜问清端着盆子站起了身。河面风起,吹起了她的发梢与裙摆,她笑着说道:“那便祝公子早日找出凶手了。”

那女子一袭浅黄色衣裙,头发半挽立于石上。头上是皓月当空,脚下是碎玉流光。风乍起,吹动她裙摆发梢。佳人浅笑,似也溶进了月色。

温慕筠一晃神,怔怔地看着她一步跨到了后面的青石上,略一停顿后很快消失在了月色下。重重的关门声传来,他才如梦初醒。

眼前明月如旧,虫鸣阵阵。温慕筠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又不禁想到了含烟姑娘房中的盒子。西江楼的这批胭脂盒,无一例外均有机关。这内盒被用来作为了传递消息的工具,而外盒……他想到了盒子暗格里残留的痕迹。

“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把那玩意儿带出来,就这么放弃岂不可惜?或者——是那东西其实已经没有用了。”

温慕筠仔细回想着刚才在红袖招看到的景象,想着含烟姑娘屋子里的种种不寻常。他觉得,这个案子的真相一定是有趣极了!至少,不会是死了一个青楼女子这么简单。

一阵风吹来,寒意一瞬沁入骨髓。他的目光转到了那微波粼粼的河面上。

“这会儿洗衣服,不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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