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船很快临近水面,即将破晓的时分,一切都暗得不分彼此,烙月并未忘记还有事要做,他从芷淳怀中离开,走到船头,袖袍轻轻一挥,再次施下新的结界。

这船,凡人眼里是看不见的。

位置没测算好,此处是人族密集的地方,船身虽不可见,江面却是无风起浪,这浪起得很高,大大盖过了眼前停着的某个人族的雕红漆绿的大船。

烙月头皮发紧,他先唤出了乾坤袋中的入梦杵,紧接着便将那艘船远远推开,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有一点浪花尖落到了甲板上。

烙月往回赶,却没望见芷淳,他手足无措地停在半空四处张望,还是一无所获。

他炼出的这具肉身与她的灵根并不适配,只能容她的魂魄一时。

他翻阅了无数典籍,这法子用得人极少,且失败者居多。

烙月的心又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他正要往水下沉去,水面上先冒出来一个脑袋,她飞往船面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吃力,右手边提着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人族男孩。

芷淳见烙月脸色黑得出奇,赶忙解释了一番:“我望见他突然跳下去朝这边游过来,也不知道为何……他似乎能看见我们的船。”

“……”

芷淳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凡人若是所见风浪如此之大,或是真的有能力见到这明显不属于凡间之物的大船,只会尖叫着躲避开,断没有以身犯险的道理。

“你要拿他怎么办?是打算现在治好他,然后询问他家住何处,把他送回去?”

烙月也不生气了,他有点无奈。

“我刚刚把过脉了,也逼出了他肺里的水——他还活着,就是像睡死了一样,或许只是没力气。”芷淳继续认真道,一边将那孩子安稳平放在了甲板上。

“我记得宗门里有一座参园,原属掌门的,现在是该归你了吧?”

“……”

烙月知她话里未挑明的意思,莫名来了气,他瞪了芷淳一眼,又连带着瞪了一眼那个面色惨白的男孩。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她付出了什么?那些人参还要用来稳住他自己的血魄……

“阿月的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点没变呢……”

芷淳忽然感叹道。

“那些参都被你用完了吧……”

“才不是!”烙月有些哭笑不得,见她这么说,不禁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知她只是哄他罢了,又含着几分嗔意冷声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不需要修炼也可以活两百多年?”

“你就给他用吧,反正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在你前头……”

芷淳知道他算是同意了,听见他满嘴生死之事,一时有些惆怅,她承诺不了什么,她原以为自己死之前是再见不到他和女儿最后一面的。

若他不来,今日或明日,她的魂魄便会开始在一线泉里消融。

怎么会计算得如此精准,像是谁在暗中帮助她们一般……

昔日君陈离开鸳鸯江,离开月珠,去到遥远的京城生活,在慕羽的精心呵护之下也只活了不到十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能不能等到坎离塔开,重新洗牌的那一天。

“我开玩笑的,”烙月见她满目伤感,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轻轻踮脚,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望向她的目光里只剩下无可置疑的笃定。

“我们两个,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

-

左浮岛这些供道士居住的房间俱是三个三个连成一个单独的弧形,围抱着一棵年岁不小于五百的银杏树,树叶的形状像是一只只金灿灿的蝴蝶。

芷溟有些惊讶——那夜叉鬼竟然并不畏光,傻傻地站在树下出神。

昨天晚上,她们问了他许多问题,可他不仅不回答,还双眸茫然,楚楚可怜地看着她们,直看得她们三人都讪讪的。

陈璃与她商量,还是等他过了担惊受怕的这阵子再说其他的事。

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隔壁的道士托自己的侍郎送了些礼物来,三个半人高的箱子沉甸甸的,指明了是送给新搬进来的郎君。

侍郎慢悠悠地打开箱子,里面的果实模样像是膨胀了许多倍的李子,只是颜色略浅些,通体晶莹剔透,散发出的气味也是青草香。

“是泣露果,常用来炼药,直接吃可以强身健体。”

陈璃直接开口道。

“哦,为什么送给我?”

黎垣有些得意地勾起唇角。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从小到大,收到过的世家娘子的礼物不知有多少。

若她报出家门,说不定他还认识呢……

芷溟见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真是有点烦,她无奈道。

“你不应该问陈璃,你应该自己去问她嘛。”

黎垣偷偷回了芷溟一个白眼,她到底是不是眼瞎,她怎么就完全看不到眼前站着的是梁国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陈璃略感尴尬,不想多说。

前几天黎垣还特意找到她央求她给他置办一套衣衫,她只能找萍风一起翻找出许多曾经住在象罔山的人留下的旧衣服,由着他挑挑拣拣了大半个时辰,才选中一套。

这男人多事难缠,而芷溟似乎也忘记了当时是她非要跟自己唱反调,把他带来的,后面便抛之脑后不管了。

“快到辰时了。”陈璃出声提醒芷溟。

芷溟知她在说去靖室的事,她们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几乎是步调一致地拔腿就往门外去,就在黎垣即将脱口而出的询问之前,芷溟先回头打断了他的发言。

她端出一副十二分的认真来。

“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夜叉鬼,别随意乱跑。”

“那可说不准!腿长在我身上,你怎么管我?”黎垣没好气地嚷嚷道。

“……”

芷溟与陈璃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无奈地走了。

-

脸上忽感热热的,被阳光烘烤着,宁合很快睁开了眼。

万里晴空,偶有一些云朵从他身旁穿过,看起来似乎离得他特别近,好像伸手就能抓到。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好像是见到了一艘大船,船上有个跟芷溟模样相仿的人,他像是昏了头,着了魔一样往外跑,往水里跳,甚至忽略了那船出现的时分,四周的一切寂静到十分诡异,并没有大家的惊呼声。

他还以为是自己做的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但是竟然也不感到害怕。

那天温骆冰又特意找了他一次,告诉了他采选的真相,那些郎君入宫只会成为皇帝炼丹的药材。

她大概是以为说了之后自己就会哭着求她带自己走吧……但是他的心似乎感召到了什么,还是冷淡地婉拒了她。

没想到次日晚上,他就瞥见了这大船在山后入水的一抹残影,那时候还以为是幻觉,可是大家明明也在惊疑怎么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浪。

“你醒了?”

宁合有些吃力地坐起身,他侧头瞥向那个说话的女人,惊得差点咬到了舌头。

但是仔细看过后,他的心又渐渐被沮丧和失望塞满——这人虽然长得很像芷溟,却不是她。

“风浪那么大,你为何要跳水?”烙月也凑了过来,冷声诘问。

宁合被她们一左一右夹住了,一时变得十分局促,开口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我,我认错了人……”

“认错了谁?我?”芷淳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颇为疑惑。

“您认识……芷溟吗?”

宁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转换,悬浮不安的心愈跳愈烈,她应该认识,她肯定是认识!

“她对你……没做什么坏事吧?”

芷淳想起女儿那个我行我素的脾气就有些头大,脸上的浅笑也变得讪讪然。

“没……”宁合傻笑了一声,两行热泪倏地划过脸颊,这副失态的模样把芷淳和烙月都看愣了。

“你是潞州城里的人吧,我们等会儿就把你送回去。”芷淳感觉不妙,在她还未对烙月使眼色的时候,他便已经调转方向了。

“不,您带我去找她吧……”

宁合有些想哭,她怎么也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找芷溟呢?还是说她看出来了,却看不起自己是一介凡人。

他都已经猜出来了,眼前的人是河神大人。

“这……”芷淳的心蓦地一痛,狠不下心来拒绝他。

连一向面冷心硬的烙月也无力开口叫他放弃,这孩子为了一个模糊难辨的影子就连性命也不顾了,如果她们现在态度强硬,搞不好他会直接跳下去。

但是就连她们俩也走得那样艰难,君陈和慕羽的悲惨例子还历历在目……

“我有东西要交给她,真的!”

宁合见她们俩都一脸为难,手心紧张得出汗,他无意撒谎的,他只是找了个像样的借口——毕竟他要还的东西,还留在浮塔村里呢。

“交给她我就会走的。”宁合怕她们不信,又郑重地点头,心里越来越虚。

他知道自己不会走的,他怎么也要赖着她,即使他是凡人什么也不会,陪着她也是好的。

宁合能明显感受到船似乎又调转了方向,他感激地望向烙月,见他正盯着手中罗盘发愣,显然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眼前碧空清澈,宁合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现在的心简直乐得要飞起来,他马上就要去见她了。

他现在又饿又累,却精神抖擞得很,感觉无聊的时候他就望望地上的世界,等到那些出奇高大与凡间完全不一样的树木时进入视野时,他几乎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船身在一处悬崖边上停下,烙月和芷淳走在前,宁合乖乖跟在后面。

他走得很是小心,尽量不踩到那些花草。

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他本来不敢听的,还是因为觉得熟悉,偷偷用余光扫过去,就这么一瞥,顷刻间觉得恍如隔世。

确实是她。

她正皱紧眉头小声地说着什么,骨簪别着的发髻样式很是随意,身上依旧是墨绿色,旁边一左一右紧贴着站了两个人,一个他见过,还有一个是个陌生男人。

这男人生得真好看,眉目精致得如同画描,身形也颀长玲珑,跟刚刚开船的仙君相比几乎是不相上下。

他的心从天堂瞬间掉入深渊,双脚定在原地,再没有勇气往前一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他好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大哭大闹一番,去质问她,为什么她要忘记他,为什么她说话不算,为什么她要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

此处真是无地自容,为免这些人看见他窘迫失态的模样,宁合不顾一切地往侧边的小路跑去,只想着躲到某棵树后再放声大哭。

他不是她的旧爱,哪里来的资格问她是不是找了新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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