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请了陆晚晚和陆煜两个到梓霞殿去坐一坐，她自己以精力不济向皇后请辞，陆晚晚姐弟两个却没这么好运了，皇后虽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两姐弟，可该拿捏的做派仍是要拿捏的，是以将姐弟二人留下来说了好一会的话，陆晚晚和陆煜才得以脱身。

二人脱开了身，走在满是蔷薇花的宫道上，宫女们避得远远的，跟在后头。

因是后宫重地，外男不得入内，所以陆煜来时只是孤身一人。

拢烟看着陆晚晚和陆煜的背影，不由叹道：“真是好一对璧人，这样瞧着，真是登对极了。我在宫里除了淑妃娘娘，还没有见过和公主容貌相当的人呢，不知当年的慧嫔娘娘是何等的美貌。”

拢月立马打断她，敛眉道：“瞎说什么，公主和三殿下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亲姐弟，哪里容得你这样的编排。”她将手插进袖中，挺直腰背，跟随的脚步稍稍快了些——尽管方才公主示意让她们离得远些。

拢烟吐了吐舌头，她年纪比拢月轻一些，是以总是被陆晚晚说不如拢月稳重：“我只是随便说一说嘛，感叹一下也不行，你真是比公主还要端庄规矩呢。”然而公主的端庄守礼却也只是在明面上，背地里松懈的时候没少让她们两人瞧见。

哪里会有人一辈子都端庄板正呢，只怕是累也累死了。

拢月没有理她，只是眉宇间似乎出现了淡淡的愁思。

公主和三殿下走得那样近......古时文姜齐王亦是兄妹可却照样快活，皇家本就不讲人伦，若是公主......

拢月顿了顿脚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拢烟疑惑的问她：“你突然停下做什么？吓我一跳，是公主不让跟了吗？”

拢月看着被蔷薇花簇拥的永嘉公主，袖袍中的手出了些湿汗，她悄悄蹭去，目光稍稍聚拢——公主待她那样好，自己怎能那样想公主。

昔年齐公不顾人伦和自己亲妹淫.乱宫闱，最后下场凄惨，公主每每讲起这样的故事总是不屑一顾，她那样品格端方之人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

况且......公主一直都说，要将自己许配给三皇子作侍妾。

“煜弟，这蔷薇花你种的？”陆晚晚眉眼间满是笑意，看着陆煜时少了平日里对待旁人的假意和算计，多了分真诚和温柔。

陆煜回她：“这宫墙单调，搭配些蔷薇花来正好，一路都有好景色，赏心悦目的。”

“母妃也同我说过这条路，你种它们，想必花了不少功夫。”陆晚晚忽然停下来，面上的笑容也沉了下来：“只是你现在前途重要，不该花太多心思在旁的上面。”

从前陆晚晚从未对陆煜说过这样的话。

陆煜也为她这话惊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从小陆煜就总是变着法子的逗陆晚晚开心，陆晚晚也都十分受用，可今时不同往日了，陆煜不再是小孩子了。

“玩物丧志，阿姐不希望我的煜弟变成一个只会讨好女人的皇子。”她眸中是一团火色，大约是成片的蔷薇花影投射所致，陆煜被那团火色吸引，他就站在她面前，这样清晰的看着陆晚晚。

“阿姐不喜欢吗？”他没有直接回答陆晚晚的话，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他明明寸步未动，却让陆晚晚感觉到如此沉重的压迫之感。

好容易松了口气，陆晚晚扭头过去，一掌推开陆煜：“很漂亮，我也很喜欢，但是......”

但是还没有说完，就被陆煜打断了。

他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记忆中的陆煜从未打断过自己的话。

他在逃避，他不想讨论关于储君的这个话题。

其实陆晚晚也很疑惑，前世明明父皇更加属意于陆煜，可是最后却因陆煜为自己求情这一小小原因而取消了他的继承资格，这究竟为何？

混乱皇室血脉这一罪名虽重，可却远远不到能威胁一个备受信任的皇子的地位的地步。

“阿姐喜欢就好。”他负手在背后，信步向前走着，时不时看一眼自己栽种的蔷薇花，露出一幅欣赏的神情。

“阿姐，你喜欢的东西，我总是要尽力成全你的。”只是唯有这一件，恕他做不到了。

宫墙夹道间偶有风送来，将裙绦掀起，陆晚晚看着陆煜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是他忽然回过头来道：“我的侍卫昨日去湖心坊买酒，看见了李冯恩。”

陆晚晚有些诧异，早前好几日她就安排了人日夜跟着李冯恩，是以自然知道他昨夜去湖心坊做了什么。

她露出警戒的神色：“驸马昨晚在家陪我喝酒，你定是看错了。”

陆煜哂笑一声，突然迫近，待几乎凑到脖颈上时，四处嗅了嗅：“阿姐骗人，明明没有酒味。”

陆晚晚一掌推开他的头，假作嫌弃道：“你又不是狗鼻子，怎能闻得到我身上的酒味，再说今日是皇后的大日子，我岂可带一身酒味来觐见。”

陆煜却道：“我不是狗自然闻不出阿姐身上的酒味，可我自问最了解阿姐，阿姐你每次撒谎虽总是脸不红心不跳，就连眼神也不游移，简直天衣无缝，可我知道你的脾气，若是你没喝酒，才不会与我说这么多的话，只会冷冷瞥我一眼。”

陆晚晚当即哑然。

这些小小的细节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却叫陆煜如此堂皇的戳穿，可陆晚晚又怎会承认，她冷冷看着陆煜：“你少同我打马虎眼，我还没问你为何你的侍卫会在湖心坊买酒呢？”

湖心坊并不是什么坊子或是酒肆，而是一家名副其实的青楼。

这青楼不开在固定位置，每晚都在河道中漂泊，到白日了，就找个地方靠岸修整，一到了晚上则灯火通明，热闹如斯。

湖心坊有一名妓唤作苏巧巧，擅舞艺，身段婀娜，是里头的台柱子，这台柱子等闲不接客，银钱对她来说不值一提，每月只接一个客人，连陪三天，随时可以不接走人，那客人还不能说什么，否则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当然，被赶走的人也会成为笑柄。

只是这么多年，苏巧巧都未曾连着三天不轰人，是以大家伙都奔着见一面苏巧巧而去，并不曾奢求能在她房中待上三日整。

因她能赚钱生财，楼中的鸨母简直拿苏巧巧当作财神爷般供着，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若说永嘉公主陆晚晚是高岭之花，是水中月捞不着，那么这个苏巧巧便是人间富贵花，卯足了劲，还能摸上一把。

陆煜素来不喜坊间人拿苏巧巧和陆晚晚做比较。

“难不成我的煜弟是开窍了，想见那苏巧巧做一回入幕之宾？”陆晚晚笑语盈盈，陆煜暗自气恼却又不能表现在面上，他知陆晚晚定是为他方才的话的报复，是以一言不发的全盘接受了。

“还真是？”见他不反驳，陆晚晚倒有些愕然，

可别叫她真的乌鸦嘴成真，一语成谶，皇家怎容许一个妓子成为皇子妃呢，莫说是妃，便连做个侍妾都嫌她身家不清白，若是陆煜真做出这种事，那可正好踩在父皇的雷区上，陆胤都不用争什么，便能直接将陆煜踢出局。

陆煜低低一笑：“你自己胡乱说的，我可没有应。你怕我喜欢那个苏巧巧？”

陆晚晚立马反驳：“你喜欢谁都可以，但是万万得喜欢一个身家清白的，像拢月这样的就很好。”说着回首看了看拢月拢烟。

她们二人的名字取自“烟笼寒水月笼沙”，颇有江南古意。

其实拢月本不叫拢月，叫王颖月。

陆煜抿了抿嘴角，似乎有些不大高兴：“那拢月也是罪臣之后，身家并不清白。”

拢月还在襁褓中时便被抄了家，男的斩首，女的罚没贱籍，后来辗转几回，才到了陆晚晚这里，那会拢月还小，那些大宫女欺负她年纪小，抢她的吃食和被褥，把脏活累活丢给她做，陆晚晚见到她时，拢月已然瘦得不成人形了。

“说着说着，梓霞殿便到了。”陆晚晚指着淑妃寝宫的牌匾道，后头的拢月拢烟速速跟上来，陆煜似乎有些意兴阑珊，盯着陆晚晚看了一会，才道：“皇姐先请。”

陆煜跟随其后。

看来皇姐对那个李冯恩还没完全死心。他想。

可是迟早，她会瞧见自己的苦心的。

不急。

陆煜缓缓跨过梓霞殿前的门槛，拢月小心翼翼的想去扶他——那门槛太高，主子们过时总是要安排人在一旁服侍着，可陆煜却冷冷拒绝了，他连看都没有看拢月一眼，就这么直直朝里走去。

拢烟看着陆煜的背影，她心思一贯粗疏，并不知道拢月那颗少女心，见拢月面色不虞，还以为她是被三殿下拒绝后的尴尬，于是大大咧咧道：“拢月你不必难过的，三殿下对谁都是一样爱答不理，我也吃过他好几次闭门羹呢。”

对谁都是爱答不理吗？

恐怕不是吧，拢月闭上眼，眼前忽然出现漫天遍野的蔷薇花，那本是开在市井之花，上不得台面，却因公主的一句喜欢，来到了皇宫之中。

淑妃娘娘说，那是三殿下亲手所栽。

他的热情和执着，似乎全系在公主身上了。

只是......姐弟之间这样......拢月睁开了眼，对拢烟笑了笑：“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三殿下毕竟是主子。”